契约……真的彻底解除了。
束缚消失了。那根将两人命运强行捆绑了十年的无形之线,断了。
强光缓缓散去。
凌夜的手,还死死地握着剑柄。剑身,还深深地留在她的身体里。他维持着刺穿她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雕。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映着他扭曲面容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下去。所有的情绪——惊愕、痛楚、疲惫、了然……都归于一片沉寂的空茫。
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更浓的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唇瓣。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倒下,而是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从被剑刺穿的伤口处开始,一点点化作细碎、晶莹、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多,升腾而起,盘旋着,飞舞着,在满目刺眼的红色喜堂背景中,显得那样脆弱,那样凄美。
她的嫁衣,她的凤冠,她的身体……都在他眼前,在这象征着他胜利的瞬间,无声地分崩离析。
那些光点,带着她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冰凉。
当最后一点荧光也消散在空气中,原地只剩下那柄孤零零插在地上的长剑,剑身上,淋漓的鲜血还在顺着寒光流淌。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残留的、淡淡的合欢香气。
以及,他手中,那卷在极度震惊和疯狂驱使下,下意识死死攥紧、此刻却显得无比可笑和讽刺的——婚书。
猩红的锦缎,烫金的囍字,上面清晰地写着他们两人的名字,象征着百年好合,白首不离。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猩红的锦缎上,瞬间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不受控制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砸在“云初”那两个字上,迅速模糊了墨迹。
凌夜茫然地低下头。
他怔怔地看着那被泪水迅速打湿、晕染开一片深色的婚书锦缎,仿佛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脸上传来冰凉的湿意。他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指尖,一片濡湿。
是泪?
他……哭了?
为什么?契约解除了,仇也报了,他彻底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他!他应该狂喜,应该大笑,应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是……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比十年前雨夜濒死时、比刚才契约反噬时更加剧烈、更加空洞、更加无法忍受的剧痛!那痛楚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个被骤然撕裂的巨大缺口!仿佛随着她的消散,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身体里连根拔起,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
他猛地丢开那卷浸透了自己泪水的婚书,像丢弃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踉跄着向前扑去,疯狂地伸出双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光点。
他抓到的。
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空气。
以及,指尖残留的、属于她的、最后一丝微弱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