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稻香月冷
李纨在灯下缝补兰儿的夹袄,针脚密得像筛子眼,线是用好几根碎线接起来的,颜色略有些差,不细看倒瞧不出。炕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结了灯花,她用针挑了挑,火苗跳了跳,映着墙上挂的“晚晴斋”匾额——那是老太太亲笔题的,如今漆皮都剥落了,“晴”字的最后一笔,快要看不清。
“母亲,该歇着了。”贾兰从书院回来,手里捧着本《春秋》,书角都磨圆了,是他用了三年的旧书。“先生说明日要讲‘郑伯克段于鄢’,让我们先预习,还说要考典故呢。”
李纨放下针线,摸了摸兰儿的头,他的辫子已经齐腰了,用根素银簪子绾着,倒比宝玉小时候稳重得多。她想起贾珠在世时,也是这样用功,夜里读书读到三更,她总在旁边陪着,给他剥栗子吃。只是命薄,没等到兰儿启蒙就去了,如今兰儿长这么大,竟没见过父亲的模样。
“明儿去给你二叔叔请安时,把这碟新炒的南瓜子带上。”李纨指着桌上的小碟,瓜子是自己种的,炒得香脆,“你二叔叔近来总失眠,夜里翻来覆去的,吃些坚果或许好些。”她前日去怡红院,见袭人在晒安神的药草,才知宝玉夜夜难眠,总说梦见黛玉在哭。
贾兰点点头,忽然问:“母亲,林姑姑的坟上,该添些新土了吧?前几日我路过北邙山,见有些坟头都被雨水冲塌了。”
李纨的手顿了顿,针尖扎在指腹上,渗出血珠,她下意识地往嘴里吮了吮,有些涩。油灯的光晕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浮动,像蒙了层霜。去年清明,她带着兰儿去给黛玉上坟,见坟前的石碑被雨水冲得模糊了,“黛”字的最后一笔几乎没了,兰儿用袖子擦了半天,小手都蹭红了,才把“林黛玉之墓”那几个字擦得干干净净。回来的路上,兰儿问:“林姑姑那么好,怎么就走了呢?”她当时没答,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等过了重阳再说吧。”李纨重新拿起针线,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痕,“你二叔叔这几日心绪不宁,昨日还把砚台摔了,别再提这些惹他伤心。”她前日去瞧宝玉,见他书房地上有块碎砚,是那年黛玉送他的端砚,上面刻着“明月松间照”,如今碎成了两半。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李纨想起昨日去荣国府,见王夫人对着贾政的牌位垂泪,说宫里的夏太监又来勒索,开口就要五千两,府里实在拿不出银子,连贾母留下的那对金麒麟,都让王熙凤拿去当了。凤姐的病时好时坏,前儿平儿背地里找她借过三次钱,每次都红着眼圈,说“二奶奶夜里疼得直哼,却舍不得买好药”。
“母亲,我去看看二叔叔。”贾兰忽然起身,油灯照着他清瘦的脸,“方才路过怡红院,见灯还亮着,窗纸上的影子,总在晃。”
李纨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的脚步很轻,像怕踩碎了什么。她拿起那件没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