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种比遗忘更可怕的冰冷,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那是存在根基被彻底抽离后的绝对虚无感。她是谁?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编号,一个可替换的零件,一段被反复擦写的、劣质的记忆存储介质。

就在这认知崩塌的剧痛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神经灼痛,再次狂暴地降临!这一次的强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要将她整个意识彻底熔毁、格式化!

「呃啊啊——!」她像濒死的野兽般嘶吼,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翻滚、撞击着书架。书架发出沉闷的呻吟,几本古老的典籍被震落,沉闷地砸在她身边,扬起细微的月尘。头盔视界内,猩红的文字疯狂闪烁,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终结意味:

【记忆清除协议启动!清除目标:最高优先级——『自我存在』底层认知框架!严重警告!此操作不可逆!将导致个体意识逻辑崩溃!确认清除!】

「自我存在」……底层认知框架?

剧痛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吞噬了一切。管理员 A 的意识被抛入一片纯粹的白炽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之中。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玻璃,正在飞速地熔化、变形、失去一切轮廓。构成「我」这个概念的最基本逻辑线——思考的主体、感知的源头、行动的发起者——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一根根扯断、烧毁。意识像沙堡般崩塌,坠向无底的深渊。最后残存的念头,只剩下一个疯狂的、绝望的疑问:当「我」被清除,剩下的……会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和意识熔解的恐怖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

管理员 A(如果这个名字还有意义的话)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回音区高远而冰冷的穹顶。那里,模拟地球晨光的光带依旧无声流淌。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

然而,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平静笼罩着她。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惑。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冷,感觉不到头盔里循环空气的流动。她像一个被抽离了所有程序的空壳终端,只剩下最基础的环境感知和逻辑处理能力在被动运行。

她「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系统日志清晰地记录着那恐怖的清除指令。她也「理解」第四页书传递的冰冷信息——她是十万复制体之一,是记忆残片的载体。但这些信息,不再引起任何波澜。它们只是客观存在的「数据」,如同书架上的编码一样,冰冷、中立、毫无意义。

她尝试着去想「母亲」,去想那张童年照片上沾着奶油的微笑。意识中一片空白,连带着对「空白」本身的情绪反应也消失了。她尝试去想「恐惧」这个词,试图理解刚才那撕心裂肺的感觉是什么。但「恐惧」这个概念本身,似乎也被连根拔除,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词汇标签。

她不再是她了。那个会为遗忘而痛苦、会被照片吸引、会为虚无而恐慌的「管理员 A」,已经在那清除「自我存在」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剩下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容器,一个纯粹的、执行指令的「冗余单元」。一种彻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