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头目又狐疑地扫了一眼堆满杂物的房间,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枪口:“搜过了!没事!快走!这里不许停留!”
“是是是!谢谢太君!谢谢太君!”我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脚步虚浮、连滚带爬地从那几个宪兵身边挤出门去,混入外面依旧混乱、但已被宪兵控制住的人群中。
走出百乐门,夜风吹在汗湿的额头上,一片冰凉。我坐进车里,阿贵发动引擎。
“少爷,您没事吧?脸色这么差?”阿贵透过后视镜担忧地问。
“没事,”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撞见疯子开枪了,晦气!回家。”胸口那个位置,空荡荡的,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感,却仿佛烙在了灵魂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赌场不去了,百乐门也不泡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风衣男临死前绝望的眼神,还有那本浸透了鲜血、写满鬼画符的硬皮本。它像个幽灵,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裁缝铺”…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上海滩的裁缝铺多如牛毛,可哪个是“裁缝铺”?是接头暗号?还是某个特定的地点?那本子上的符号又是什么?我尝试着用我知道的几种简单密码去套,毫无头绪。那些扭曲的线条冰冷地嘲笑着我的无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无力感包裹着我。我是谁?陈浮白!我该做什么?继续做我的纨绔少爷!可那个染血的嘱托,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像两根烧红的铁钉,钉进了我的生活,拔不出来,也视而不见。
这烦躁终于在第三天晚饭时爆发了。巨大的餐厅,水晶吊灯亮得晃眼,长长的红木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精致的银器和骨瓷餐具。父亲陈继宗坐在主位,穿着笔挺的深色家居服,正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切割一块牛排,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母亲坐在他旁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口喝着汤。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刀叉碰撞瓷盘的轻微脆响。佣人们垂手侍立,屏息凝神。
我戳着盘子里那块同样精致的牛排,却毫无胃口。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些冰冷的符号和血的颜色。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啪!”
我猛地将银质餐叉重重拍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盘子跳了一下,汤汁溅出几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污渍。
父亲切割牛排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像两道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和冰冷的不悦。母亲也放下了汤匙,微微蹙眉看过来。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佣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吃好了。”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椅脚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火药味。
“坐下。”父亲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却像一块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砸在空气里。
我身体僵在原地,胸口那股无名火和连日来的压抑、迷茫、恐惧混杂在一起,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