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坐下干什么?”我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尖锐,“看您怎么用海关总长的身份替日本人清点走私进来的鸦片?还是看您怎么在酒会上跟他们谈笑风生?!” 这些话像不受控制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窜了出来。

“混账!”父亲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我。“你懂什么?!滚回你房间去!再敢胡说八道,家法伺候!”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雷霆般的震怒。

母亲赶紧站起身,轻轻拉住父亲的胳膊,低声劝道:“继宗,消消气,浮白他还小,不懂事……” 她的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带着责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小?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只知道赌钱、跳舞,醉生梦死!我陈继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父亲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呵,”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丢脸?比起某些人帮着外人挖自己祖坟,我这点‘丢脸’,算个屁!” 这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了出去。

“你——!”父亲脸色瞬间铁青,猛地扬起手!

我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瞪着他,心里却是一片荒凉的麻木。母亲惊呼出声。

然而,那只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父亲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让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只手重重地放了下来,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滚。”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撞开椅子,脚步踉跄地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餐厅。身后,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沉重百倍。我能感觉到父亲那道冰冷的目光,像烙铁一样印在我的背上。

冲回自己位于公馆三楼的卧室,我“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场爆发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一种更深的茫然。

纨绔?废物?帮着外人挖祖坟?父亲的话像鞭子抽在心上。可那个风衣男呢?那个染血的密码本呢?那个叫“青瓷”的、可能已经牺牲的同志呢?他们又算什么?我该信谁?我能做什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巨大的法式落地窗外是公馆的后花园,在夜色里影影绰绰。书桌上堆着一些我几乎不碰的书,几本外文画报。墙角的留声机……等等!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书桌角落——那里随意地扔着一本摊开的、硬壳精装的厚书!封面上烫金的英文花体字:《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莎士比亚戏剧全集!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劈进我混乱的脑海!

莎翁!戏剧!

那个风衣男临死前说的是什么?“青瓷同志…交给…‘裁缝铺’…”

裁缝铺!The tailor’s shop?莎士比亚!

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不!不对!那些符号…那些扭曲的、像密码一样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