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就像块表。"老周头把修好的怀表放在我手心,表壳凉丝丝的,"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的走着走着就停了,但只要内里的芯是好的,总有再走起来的那天。"
怀表在我手心里轻轻震动,像颗跳动的心脏。我突然想起爷爷刨木头时的样子,刨子划过木材,发出沙沙的声响,木屑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粉。
那天我没马上走,看着老周头给座钟上弦。他转动钥匙的动作很慢,一圈,两圈,三圈,直到弦满了,发出细微的"咔"声。座钟的摆锤重新开始晃动,左右,左右,像在丈量时光的长度。
五
夏天来得猝不及防。
巷子里的梧桐树长得遮天蔽日,蝉鸣从早到晚没个停歇。我高考结束那天,特意去修表铺买了块冰镇西瓜,切开时汁水溅在柜台上,老周头慌忙用抹布去擦,却把零件盒碰倒了,大大小小的齿轮滚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去捡。
他却笑了:"没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他捡起枚齿轮递给我,"你看这玩意儿,看着小,少了它,整块表都动不了。"
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机械制造。奶奶说这是遗传,爷爷的手艺没传给我爸,倒传给我了。老周头听说后,送了我一套他年轻时用的螺丝刀,最小的那把只有指甲盖长,亮晶晶的,像从没用过。
"上课好好学,别像我,一辈子就守着这铺子。"他把螺丝刀放进个木盒里,盒盖上刻着个"巧"字,"但也别忘了,再精密的机器,也得有人用心伺候着。"
临走前,我把爷爷的怀表留在了修表铺。"您帮我照看它吧。"我说,"等我放假回来再取。"
老周头把怀表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着他和周奶奶的合照。"放心,丢不了。"他往我包里塞了袋炒瓜子,"路上吃,解闷。"
火车开动时,我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一点点往后退,突然想起老周头说的话。也许人生真的就像块表,重要的不是走得有多快,而是走得有多稳,走得有多真。
六
大学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很少回青石巷,偶尔给老周头打电话,他的声音总带着收音机的杂音,说巷子里的梧桐又落了多少叶,说哪个老街坊的表又坏了,说他给座钟上弦时,总觉得周奶奶就在旁边看着。
大二那年冬天,奶奶突然病倒了。我赶回家时,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里攥着那块坤表,表盘上的时间停在凌晨两点零五分。
"让老周头......再修修。"奶奶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抱着表冲进雨里,修表铺的灯还亮着。老周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的评剧早就停了,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铺子里回响。
"周师傅!"我把表放在他面前,手止不住地抖。
他惊醒过来,看见我手里的表,眼睛一下子红了。"我看看。"他戴上老花镜,手指在表壳上摸了摸,"是该上油了。"
他修表的时候,我坐在竹椅上,听着雨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座钟敲了十二下,他突然说:"你奶奶年轻时,总在这铺子门口等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