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也没看顾衍之,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只是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的语调,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却又异常清晰地砸在这片凝滞得令人发疯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的荒凉:
“顾太太的位置…” 她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这个曾经让她卑微地仰望了三年、视若神祇的称呼,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苦涩的毒汁。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被彻底焚毁后的、寸草不生的讽刺,“本来就是她的。”
说完这句,她不再停留。扶着冰冷光滑的洗手台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虚软得如同面条般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沉默地绕过如同冰山般矗立的顾衍之,朝着那扇通往冰冷走廊的门走去。脚步虚浮,像踩在厚厚的、不断下陷的棉花上,又像是跋涉在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泥沼里。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深处那隐秘的、刚刚被宣判了死刑的温热感,带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钢针穿刺般的抽痛。那痛感如此清晰,提醒着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片巨大的、无形的真空,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6 冰冷别墅
她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那个男人,此刻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还是终于可以毫无负担、满心雀跃地奔向他的白月光,对她而言,都已经彻底无关紧要了。她和他,终于被这张纸,彻底切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推开休息室沉重的门,外面走廊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她酸涩肿胀的眼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逼得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她挺直了背脊,尽管那挺直的动作耗费了她残存的全部力气,让她的身体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走廊里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抱着病历夹匆匆走过,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一丝了然同情的目光。林晚视若无睹,目光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象征着逃离的医院出口方向挪动。每一步踏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都发出轻微的回响,像是她生命倒计时的脚步声。
腹中的疼痛,在那冰冷的签字之后,在那些同情的目光之下,似乎又尖锐了几分,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深处狠狠地攥紧、撕扯。她死死咬住牙关,将喉咙深处涌上的腥甜和痛苦的呻吟一并咽了回去。
回到那座曾被她短暂地、一厢情愿地称作“家”的别墅时,暮色如同巨大的、沉重的幕布,沉沉地四合下来,将天空最后一点残存的微光也吞噬殆尽。
别墅里空旷得吓人。巨大的、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落,折射着冰冷而无机质的光芒,将空旷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却更添寒意。脚下昂贵的意大利进口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她形单影只、摇摇欲坠的身影,像一个突兀闯入的、不合时宜的鬼魂。佣人垂手立在远处的阴影里,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驱逐和令人窒息的尴尬。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此刻却像一个刚刚被主人宣布驱逐的、不受欢迎的闯入者,连呼吸都成了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