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经过了荣国公府的西角门后,换了人来抬轿,一直到停在一个垂花门前,才被几个婆子请下轿,扶着雪雁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向外延伸的抄手游廊。
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理石插屏。绕过插屏,就看到正房大院了。正房五间,都是雕梁画栋,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种雀鸟笼子。
这时,原本坐在台阶上嬉笑说话的几个丫头,看着进了院子的黛玉,连忙站起身迎了上来,“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可巧林姑娘就来了。”
边说边打起门口的珠帘,有人又向内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刚进正房,就看见鬓发如银的贾母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迎上来,黛玉赶紧下蹲行礼,就被贾母像前世一样,一把搂进怀里,“心肝儿肉”地哭叫着。
如今的黛玉心境不同,前世的她也哭个不停,可现在的她对着贾府里的人,没有伤感之意,但免不了做戏,也跟着流泪,嘤嘤地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众人劝着停住不哭。依然是给黛玉一一介绍房间里的人。两个舅母。嫂子李纨,以及后来的三春。贾母看黛玉身子有些薄弱,就问是否有不足之症,可曾服药治疗。
黛玉回的还是上一世的话,“我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到现在一直没间断过,家里请了名医坐诊,现下里一直服用人参养荣丸呢。”
贾母听了又是一阵肉疼,“正好,我这里大夫也要给我配药丸,叫他们多配一副你的就是。”
“外祖母,黛玉来之前,父亲叫大夫配了足足的药丸给我带着了,暂时不需要再配上。”黛玉拒绝了,现在的她只想尽可能地避免再多花用贾家的。
果然,贾母说给黛玉配人参养荣丸的时候,王夫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不情愿,虽很快遮掩过去,可透过半遮着脸的帕子,特意看着她的黛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而当黛玉拒绝后,王夫人脸上又是得体的笑容,仿佛刚刚脸上的不情愿不曾出现过似的。黛玉心里默默地想,原来舅母对我的不满,真的是一开始就有了的。
是啊,人参养荣丸不是普通的药丸子,里面药材好几种,黛玉所服用的,自然都是上好的,那一个月所花费的银子可不少的。
“既然如此,那等你自己带的用差不多了,再给你配上。”贾母也不勉强,只以为外孙女刚来,不好意思。
一切都如前世那般,接着来的是凤姐,对着黛玉就是一通夸赞,可凤姐岂是寻常人,一边安排着黛玉和跟来的随从们的住处,一边说着让黛玉缺什么少什么找她便是。
现在的黛玉成年人的思维,知道凤姐一边是在贾母面前表示对她的重视,讨贾母开心,一边自然是告诉她,她在这府里是做得了主的人。
王夫人看着凤姐一通说,脸上显出一些不悦来,为了表示荣国公府当家主母的身份地位来,终是开口吩咐凤姐,“从库房拿出两匹绸缎来,给你这妹子去裁衣裳。”
黛玉听了依然是拒绝,“原该领了舅母的好意,可如今我正值孝期,穿的都是素服衣裳,也是带足了的,多谢舅母好意。”
“你这丫头,到外祖母这里来,还样样东西带全乎了来的。外祖母这里还能缺了你不成?”贾母听黛玉又拒绝,故作生气地点点黛玉的额头抱怨。
“外祖母,黛玉第一次出远门,父亲自是担心我出门在外不适应,所以才多备了些。”黛玉如今是孩子,便拿林如海做借口,“父亲还给外祖母,舅母,嫂子和各位姐妹们准备了一些礼物,到时候大家别嫌上不得台面才好。”
黛玉说的时候,便示意自己奶娘把东西都拿上来。给贾母的是一支几十年份的野山参,如今放到市面上,起码是几百两银子。
给宁荣两府的两位舅母的,都是一套宝石头面,自然也是价值不菲。李纨和王熙凤的都是一支步摇,一支珠钗。同辈姐妹们都是簪子和珠花,兄弟辈的就是文房四宝类的,贴身佩戴的不合适送出。
此时的王夫人和王熙凤脸上都显出些不同的颜色。王夫人自认为没了母亲的黛玉,就相当于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谁知一出手都不是凡品,倒叫她后面不知该如何对她了。
而王熙凤想的却是,这林妹妹家果然不愧是官宦世家,又是书香门第。这姑父的巡盐御史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说穿了得是皇上的亲信才可以,这个职位可是油水颇丰啊。
贾母反倒是心里有一些不开心的,外孙女这回来,自己这女婿的意思,是当亲戚走动了,而不是嫡亲的亲人,贾母是最疼唯一的女儿贾敏的,自然是有些不悦的。
而黛玉的之所以准备这些,很简单的一点,就是贾母想的那样,只当做是走亲戚一般,拉开了和贾府的距离。
用过一盏茶,黛玉被领着去拜见两个舅舅,自然是如同上一世一般,都未曾见到。回到荣国公府,黛玉被安排的住处,依然是和三春一处的,王夫人也依旧提及了她的儿子宝玉。
可现在的黛玉对宝玉,少了上一辈子的感情,没有了那层滤镜,对于宝玉已经是各种瞧不上了。一个喜爱胭脂,喜欢在女孩子堆里混迹的男子,不爱读书,无甚出息罢了。
晚间用膳的时候,果然是见到了宝玉,又是那一出摔玉的戏码,好不容易被贾母劝住的宝玉,就上前来拉住黛玉的袖子,被黛玉从他手里抽出来,“表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可得注意着些。”
宝玉听了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是我妹妹,咱们俩正经该亲近的。”黛玉没有接话,只是挪了挪身子,坐得离宝玉稍远一些。
贾母自然在一旁都看着了,面上装作呵斥宝玉,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是叫黛玉和宝玉多多亲近,“你个孽障,就会扰你妹妹。你们是表兄妹,来日方长,自然是会亲近的。”
黛玉只作没听懂,扭过头和三春一处讲话。宝玉看这个新来的林妹妹不理他,自觉没趣,就一头扎在贾母怀里耍赖痴缠。
余光瞥到的黛玉,对于宝玉的行为,更是瞧不上了。只觉得自己上一世果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样的男子居然还当成宝贝一般的,放心里,跟那薛宝钗争来抢去的。
用过晚膳,梳洗一番过后,黛玉躺在床上,雪雁点燃了黛玉常用的安眠香。黛玉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雪雁也在一旁的榻上躺下了。贾母指派了紫鹃来照顾黛玉,晚上紫鹃要给黛玉陪夜的时候,被黛玉打发出去了。
睡梦中,黛玉却做起了梦来。黛玉看到了王夫人的院子,王熙凤和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婆子,一起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太太,这是上个月府里的花销。”王熙凤把一叠账本放到王夫人身边的炕桌上。王夫人大致地翻了翻。
“怎的那林姑娘的花销比之三春高出这许多?”王夫人手里的动作停在了黛玉和三春那个院子的账册上。
“太太,林姑娘那边,老太太让府里大夫配了那人参养荣丸,还有一些滋补的药丸,这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可不是...”
王熙凤的未尽之语王夫人自然是听懂了,“哼,这倒好,老太太一句话,府里竟是花出去这么多银子。”
一旁周瑞家的也是一脸不屑,“叫我说,是太太心善,这药丸子用的药材,是不是好的,凭那林姑娘也能吃的出来?”
王夫人的脸上一下子脸色好看起来,“听到了吗?这药材也要捡着些用,我瞧她那身子,好不好的,也就那回事儿了。那林如海都没叫他给养好了,到了咱们府上倒能断根了?”
王熙凤虽说管着荣国公府的一切事务,可实际上真正的掌权的还是王夫人,王熙凤就相当于一个替王夫人出面的而已。
她笑笑不接话,横竖不是她舍不得,“是,我知道怎么做了。”
王熙凤拿上那账册便出去了,可黛玉的视野还是停留在王夫人的房里。看来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还有事情。
果然,王熙凤一出门,王夫人就开口了,“哼,一个没了娘的姑娘而已,老太太倒是当成了宝了,我娘家外甥女宝钗来了,老太太话里话外的都是外人。”
“可不是,那老太太明显想让林姑娘以后和咱们二爷成了好事的。太太您嫁过来便与姑奶奶不和,那林姑娘岂会与你一条心?”周瑞家的在一旁也是拱火。
王夫人一拍炕桌,“我可不会接受这样的儿媳妇的,就是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呢。宝钗与我才是有血缘的外甥女,自然是跟宝玉更为般配的。”
“那可不是,宝姑娘做事,事事都与太太您一条心呢。”周瑞家的不由地悄悄摸了摸左手腕子上带的描金镯子,那是宝姑娘来的那天,悄悄塞给她的。
“就是,你且看着吧,来日方长的,我还不能如愿了。”王夫人没察觉周瑞家的小动作,眼里只有瞧不上黛玉的鄙夷之色。
“太太定能如愿的。”周瑞家的继续拍着马屁。
“想当年,要不是她贾敏,老爷怎么会纳了赵姨娘为妾。生了探春也就算了,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可她还生了那个孽种贾环。要不是贾敏,我早就把那贱人赶出府去了,还能由得她像现在这样在府里跋扈。”
王夫人的脸上满是狠厉,看来当年贾政纳妾之事,对她打击颇深。
黛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梦到的场景定是上一世的时候,这一世,自己没有接受贾府配药丸的举动。
而自己母亲和舅舅纳赵姨娘为妾之事,上一世的时候,黛玉根本一无所知。可她不知道当年自己母亲到底做了什么,插手了多少,看来要找府里的老人去打探一番了。
原来如此,难怪在家的时候,也是吃的人参养荣丸,身子虽不是多好,可也没有再衰弱下去,可来了贾府这几年,尤其是最后几年,衰败得厉害。
原来自己服用的,方子还是那个方子,可药材却不是原本的药材了。林黛玉的心里渐渐涌上了恨意,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为何要害我,哪怕你赶我回苏州呢,却不声不响地害我性命。
黛玉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可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办不到。梦还没有结束,黛玉看到薛姨娘和宝钗从外面进来。
“姨妈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呢?”宝钗进屋就依偎着王夫人坐下,手还替王夫人顺着后背。
“没事儿,这个时候,你不歇息一会儿,怎的来了。”王夫人对于宝钗,脸上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宝钗对着薛姨妈使了个眼色,薛姨妈立马意会,“这不是你外甥女正要让大夫配冷香丸,想着你这边缺不缺什么药材,一并从薛家的药铺里拿了。”
“我这里什么都有,难为你有心,事事想着我。”王夫人满脸欣慰。
“我想着姨妈用药材补品都是从外面的铺子里拿,那不比咱们自家的铺子来得实惠么。”宝钗的手开始给王夫人按起了肩膀。
王夫人哪能让她做这个,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我到时候跟凤丫头说说,咱们就从自家铺子拿。到底是你贴心,哪像那个林姑娘,来了府上,每月的花销,竟是比三春几个府里的自家小姐都高。”
王夫人想到了林黛玉,心里又是一阵气恼,宝钗眼波一转,“我看林妹妹平时里跟我们用度无甚差别,怎么会呢?”
“哼,一个病秧子,光是吃药就远高于你们了。”王夫人便把林黛玉吃人参养荣丸的事情说了出来。
宝钗心里暗暗咋舌,自己的冷香丸听着都是古怪的东西,只不过就是费心些药下人去收集了就是,自己也不是常用,要不了多少。
可林妹妹的人参养荣丸可都是实打实的药材,日日服用,还都要上好的品质,可不是花销大了。
想着王夫人说的她打小就开始服用,宝钗的心里还是有些嫉妒和发酸的。都说薛家有钱,可如果是自己这么吃药,薛家也不敢日日供着,可林妹妹家却是浑然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