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晴，顾子易跟着王师傅爬脚手架。三层楼高的竹架子晃晃悠悠，他手心沁出汗，却死死攥着砌墙刀。王师傅突然问：“识字不？”
“小学毕业...”
“可惜了。”王师傅抹了把水泥，“你手稳，脑子活，要是读过初中，能当技术员。”
顾子易没接话。水泥糊上砖块的沙沙声中，他想起妹妹信上说，期中考试拿了年级第五。那天晚上，他蹲在磨坊门口就着月光把信读了十几遍，直到每个标点符号都刻在脑子里。
收工时，王师傅塞给他五块钱：“明天歇工，你去县里看看妹妹。”
顾子易捏着钱，眼眶发热。他连夜蒸了一锅馒头，又去河边摸了半篓螺蛳炒香。天没亮就出发，走了四个小时山路才搭上拖拉机。
县中学的铁门气派得很，顾子易在门口转了三圈才敢跟门卫搭话。等见到妹妹时，他差点没认出来——顾子欣穿着蓝白校服，头发剪齐耳根，像个城里姑娘。
“哥！”顾子欣扑过来，又赶紧退后半步，紧张地左右张望。
顾子易把包袱塞给她：“馒头和螺蛳，趁热吃。”
“同学都在看...”顾子欣声音蚊子似的。顾子易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女生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是你哥？”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高声问，“怎么像个要饭的？”
顾子欣的脸刷地红了。顾子易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水泥的解放鞋，裤腿上还打着补丁。他默默后退半步：“东西给你，我回了。”
“等等！”顾子欣突然拽住他的袖子，转身对那几个女生说，“对，这是我哥！他砌的墙比你们家楼都高！”
回村的路上，顾子易一直想着妹妹说那句话时发亮的眼睛。他在心里盘算，等开春就去考施工证，听说有了证一天能挣八块钱...
“吱——”刺耳的刹车声打断思绪。拖拉机为了避让突然窜出的野狗，猛地一歪。顾子易被甩出车斗，右腿传来钻心的疼。
开车的张建军吓白了脸：“子易！没事吧？”
顾子易试着站起来，冷汗瞬间湿透后背：“没...没事，张叔你忙，我走回去。”
他一瘸一拐走了三里地，终于撑不住坐在路边。撩起裤腿一看，小腿肿得像发面馒头。天黑透才蹭回磨坊，却见赵老师提着煤油灯等在门口。
“腿怎么了？”赵老师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摔了一跤...”顾子易话没说完，就被赵老师拽进屋。煤油灯下，她熟练地包扎伤处：“骨裂了，至少养两周。”
顾子易急了：“不行！明天还要上工！”
“要钱不要命？”赵老师瞪他，“你妹知道了得多难受？”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顾子易在家编竹筐卖，赵老师每周去县里时帮忙捎去。夜深人静时，顾子易对着月光数存款——算上编筐的钱，再过三个月就能给妹妹买那件她信上提过的红棉袄。
腿伤好的第二天，王师傅带来个消息：“百货大楼工地招人，一天十块，敢不敢去？”
顾子易二话不说就跟去了。新工地是建五层高楼，他负责运砂浆。电梯还没装好，得挑着百斤重的担子爬脚手架。第三天中午，他在七米高的架子上突然头晕，一脚踏空...
千钧一发之际，王师傅拽住了他的扁担。顾子易吊在半空，看见砂浆桶坠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个白花花的印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