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是我老家堂屋的二叔家小子,叫李建国!”李大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陌生男人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刚下火车,到城里来找口饭吃。今晚先在你这儿凑合一宿,挤挤!”他说话向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李建国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挤出一点谦卑又紧张的笑容,对着王奎:“王……王老板,打搅了,麻烦您了。”

王奎摆摆手,把酒和肉放在李大海坐下的桌子上:“不麻烦,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里屋还有张空床,我闺女的小床旁边,就是窄巴点,你将就一晚。”他顺手拿过一只粗瓷碗,提起温在炉子上的茶壶,给李建国倒了碗颜色深酽的凉茶递过去:“刚到城里?”声音平和。

李建国双手接过碗,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碗沿触到干裂的嘴唇,他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才涩声回答:“嗯,俺们村……遭了灾,连着下大雨,河堤垮了,眼看要收的玉米地全淹了,颗粒无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来投奔堂哥,想……想找个活干。”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有些发颤,捧着茶碗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发抖,泄露着内心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茫然。

旁边正端着碗喝茶的老周听见了,放下碗,凑过来说:“建国兄弟,听口音是鲁西南那块儿的?会干啥力气活不?码头那边正好缺个卸煤的,就是脏点累点,肩膀头子得硬实。按吨算钱,手脚麻利点,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十五六块!”

李建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柴头,充满了希望的光。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攥紧了拳头,胳膊上那长期劳作练就的结实肌肉明显地鼓胀起来:“俺有力气!啥都能干!在家种地、扛麻包、打石头,啥苦活累活俺都干得!只要有活干,有口饭吃就成!”他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价值,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李大海给自己倒了小半碗二锅头,仰脖子“滋溜”一口干了,辛辣的酒气喷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嗯,先跟着老周干着试试,码头上的规矩多,眼力劲儿得有,手脚也得干净。不行再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切得厚厚的酱色猪头肉,放到李建国面前的空碗里,“吃!甭愣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王老板切的这肉,厚实!”

这时,门帘又是一动,张桂兰提着个蓝布包袱走了进来。她一眼看见陌生的李建国,愣了一下。李大海抹了把嘴边的油,大咧咧地解释:“张婶儿,这是我老家兄弟,李建国,刚来,今晚住奎子这儿。”张桂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建国那身破旧单薄的夹克和脚上沾满泥巴的解放鞋,没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她解开蓝布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劳动布工装上衣,布料厚实,只是领口和袖口磨损得厉害。

“建国兄弟,”张桂兰把衣服递过去,声音温和,“拿着。这是我家老头子以前在厂里穿的工作服,旧是旧了点,可料子结实,浆洗得也干净。你试试合不合身,总比你身上那件单夹克挡风些。城里晚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