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正在炭火温着、等待客人享用的青花小汤盅,如同脆弱的艺术品,被狠狠扫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汤汁混合着炖得酥烂的珍贵食材——莹白如玉的瑶柱、金黄厚实的花胶、纹理分明的鸽肉……如同被无情亵渎的杰作,泼溅在冰冷潮湿的青砖地面上。浓郁的、带着药膳清香的鲜美气息,瞬间被泥水、碎瓷和粗暴的毁灭所覆盖、吞噬。温热的汤液混着冰冷的雨水,在地面蜿蜒流淌,像一道丑陋而狰狞的伤疤。
贺南亭带来的助理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脸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
赵泊砚的身体,在巨响传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剧烈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猛地转过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瞬间褪尽血色的面容和那双骤然睁大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那些在祖父亲手传下的、浸润了无数时光温情的青花瓷片;那些由他亲自挑选药材、守着炭火煨了六个时辰、本应温暖他人脏腑的汤羹,此刻正混在泥水里,散发着最后一丝悲凉的香气。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印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掌心蔓延到心脏,尖锐而窒息。然而,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连一声抽气都没有。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片狼藉,那双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幽暗得仿佛吸纳了门外所有的狂风暴雨和沉沉黑夜,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声的惊涛骇浪。
贺南亭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雨水和体内灼烧的邪火交织,让他如同置身炼狱。他最后剜了一眼满地狼藉和那个沉默得如同石雕的身影,那沉默比任何咒骂都更让他心头火起。他像一头在角斗中看似获胜、实则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野兽,猛地转身,皮鞋重重踏碎地上浑浊的水洼,溅起一片污浊,头也不回地冲进门外泼天盖地的雨幕里。
黑色的迈巴赫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在雨帘中咆哮着启动,猩红的尾灯如同猛兽嗜血的眼睛,只一闪,便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
赵泊砚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座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石像。店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清瘦的肩头,却驱不散那周身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寒意。窗外的暴雨声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般,蹲下身。伸出那只微微发颤的、掌心带着深陷指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捡拾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在他白皙的指尖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无声地沁出,滴落在混着珍贵汤渍的泥水里,洇开一点微不足道的、却刺目惊心的暗红。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专注地、一片一片地,将那些承载着过往温情与家族记忆的碎片拾起。空气里,那被粗暴打断的、温润醇厚的汤的香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凝滞得让人窒息。角落里,那包被摔在地上的“佛跳墙预制菜”试验品,在狼藉中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