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带着陈年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气,像无数双滑腻的手,死死缠住沈亦白的脚踝,将他往深渊里拖拽。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榨出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血液似乎都要凝固。意识在沉沦,像坠入无边无际的、粘稠的墨色沼泽。
就在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的刹那,头顶那片混沌、摇曳的水面光影,猛地扭曲、破碎!
“嗡——”
刺耳的音浪混合着酒杯清脆的碰撞声,毫无征兆地狠狠撞进耳膜。过于明亮、甚至有些炫目的水晶吊灯光芒,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得他猛地闭上刺痛的眼睛。鼻腔里瞬间被浓烈、甜腻的香水味和昂贵雪茄的焦油气息塞满,与刚才那湖底令人窒息的腐烂味道形成地狱到天堂般的荒谬反差。
沈亦白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把肺里残留的冰水全部呕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手掌本能地撑住身下冰冷光滑的大理石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形。指尖触到的玻璃杯壁,冰凉,却无比真实。
他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死记忆带来的剧痛。他抬起头,视线艰难地穿透眼前因生理性泪水而模糊的光晕。
眼前是自家别墅那间足以容纳百人的奢华宴会厅。巨大的落地窗外,花园里精心布置的彩灯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梦幻的光带。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穿着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低声谈笑;女人们佩戴着璀璨的珠宝,裙裾摇曳。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微醺、食物的馥郁,以及一种名为“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的慵懒气息。
一切完美得如同精心描绘的油画。
沈亦白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精准而缓慢地扫过这片繁华。最后,死死钉在宴会厅侧门入口处。
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跳,随即又被更汹涌、更冰冷的恨意狠狠攥紧。
林予安。
他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白色礼服,衬得身形越发颀长温润。他脸上挂着沈亦白熟悉了十年的、春风化雨般的笑意,正微微侧首,对身边一位侍应生低语着什么。灯光落在他精心打理过的柔软发梢上,跳跃着柔和的光晕。他手里稳稳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高脚水晶杯,深红色的酒液在璀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而危险的光泽。
那杯酒!
沈亦白胃部猛地一阵痉挛,仿佛那冰冷的毒液此刻再次灼穿了他的喉咙。前世临死前刻骨的剧痛和背叛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尖锐地搅动着脑髓。
林予安抬起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主桌旁的沈亦白。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眼底漾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依恋,如同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他端着托盘,迈着从容优雅的步子,穿过自动为他分开的人潮,一步一步,带着致命的温柔陷阱,向沈亦白走来。
每一步都踩在沈亦白尚未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上。
前世的声音,带着虚伪的甜蜜,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亦白,十年了,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这杯酒,敬我们。” 而当时,自己是如何满心欢喜、毫无防备地接过那杯象征“永恒”的毒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