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再次掀开。
玉簟秋抱着琴,在如潮的掌声中走了回来。
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激动和用力泛着淡淡的红晕。
眼神明亮,带着胜利者的矜持和傲然。
他扫过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像是在说:看你的了。
我抱着琵琶,深吸一口气。
迈步。
走向那道隔开地狱和人间的帷幕。
掀开。
刺眼的光线和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将我淹没。
巨大的厅堂里,坐满了人。
灯火辉煌,亮得晃眼。
空气中浓郁的香气、酒气、脂粉气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挑剔、玩味,齐刷刷地射过来。
像无数根针扎在身上。
我走到台子中央。
小小的表演台,此刻像孤悬的悬崖。
下面,是深渊。
我看到了主位上那位传说中的安阳郡主。
三十多岁,保养得宜,气质雍容,正微微侧头和旁边一位穿着绛紫官袍的威严女子低声说话,似乎对刚才玉簟秋的表演颇为赞许。
我也看到了柳爹爹,他挤在台子侧面的阴影里,拼命对我使眼色,嘴型无声地动:“快!唱!唱你那新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手心全是冷汗,黏腻腻地裹着冰凉的琵琶颈。
我闭上眼。
隔绝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琴弦。
轻轻拨动。
不是激昂的前奏。
是几个极其简单、干净、甚至带着点空灵的单音。
叮咚,叮咚。
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像山泉滑过溪涧。
这过于简单、甚至显得有点单调的开场,让台下鼎沸的人声瞬间低了下去。
许多人脸上露出错愕。
柳爹爹在阴影里急得直跺脚。
我睁开眼。
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虚虚地望着头顶那一片被灯火映得发亮的虚空。
开口。
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微微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没有哀怨。
没有乞怜。
没有媚态。
只有一种安静的、疏离的、带着水墨画般朦胧意境的诉说。
曲调婉转悠扬,像一条清澈的溪流,在喧嚣奢靡的宴席上缓缓淌过。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台下彻底安静了。
连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
眼神不再是品评玩物,而是带着一种……惊异?
安阳郡主停止了交谈,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台上。
那位绛紫官袍的女子也抬起了眼,眼神锐利。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琵琶声渐入佳境,不再单调,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
我的声音也渐渐放开,不再颤抖,清亮地回荡在大厅里。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唱到这里,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
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坐在一个不算太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