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再次跪在陈昂面前,颤抖着汇报:“查......查到了。我叔他......他去年贪了上面拨下来的两千块水利维修款,账做得干干净净,但钱被他拿去县城给他儿子买手表了。还有......他还跟村东头的王寡妇不清不楚,被那寡妇的男人堵在被窝里过一次,花了三十块钱才把事压下来,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
陈昂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没有自己出面,只是凑到陈二狗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教他该怎么说,该怎么做。
村支书陈贵家。
陈贵正端着饭碗,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小酒,好不惬意。他老婆在旁边纳着鞋底,嘴里还在数落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卫民。
“砰!”
门被一脚踹开。
陈二狗像一头索命的恶鬼,闯了进来。
“二狗?你个兔崽子疯了!”陈贵猛地把碗拍在桌上,就要发作。
“叔,”陈二狗开口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陈贵和他老婆的耳朵里,“去年夏天,水利站拨下来的两千块钱,你给堂弟买‘上海’牌手表花了一百六,剩下的钱,去哪儿了?”
陈贵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老婆纳鞋底的针,狠狠扎进了自己的手指。
陈二狗没有停,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还有王寡妇家的炕,睡得舒服吗?听说你被她男人堵住的时候,光着屁股从窗户跳出去,还崴了脚。那三十块的封口费,是你从村委会的机动账上挪的吧?”
“你......”陈贵指着陈二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六亲不认的侄子,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个秘密,他以为烂在肚子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陈昂教他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刀刀见血,刀刀都捅在他的命门上。
“现在,拿起你家的电话。”陈二狗的语气变成了命令,“打给供销社,让李卫民过来。就说地的事,你同意了。”
半小时后,李卫民火急火燎地赶到村支书家。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脑瞬间宕机。
前倨后恭,满头大汗的村支书陈贵,正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颤抖着手,在一份崭新的土地转让协议上,哆哆嗦嗦地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手印。
协议上的转让价格,是刺眼的“拾元整”。
而陈昂,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兜,从头到尾,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看热闹的。
李卫民的目光从陈贵惨白的脸上,移到那份协议上,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陈昂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上。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
冷汗,湿透了贴身的棉衣。
他终于明白,自己合作的,根本不是一个运气好的少年。
而是一头潜伏在深渊里,不动声色,却能精准操控人心,搅动风云的猛兽!
陈昂从陈贵手里接过那份薄薄却重如泰山的地契,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印泥,然后转向已经呆若木鸡的李卫民。
“地解决了。”
他淡淡地说。
“现在,该轮到机器了。”
青阳县,国营日化厂。
厂长孙建业的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塞满了拧成麻花的烟头。
他面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瘦高,脸上挂着抹了油似的假笑,是销售科副科长,外号“油耗子”的马胜利;另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阴沉,身材敦实得像块门板,是保卫科的干事,人称“板砖脸”的赵卫国。
“查!给我查个底朝天!”孙建业把一张揉皱的销售报表砸在桌上,“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那个李卫民的嘴给我撬开,把他背后的人给我挖出来!我们青阳厂的饭碗,谁他妈也别想抢!”
“厂长放心!”马胜利立刻哈腰,脸上笑出一脸褶子,“红旗镇那山沟沟,还能藏住真龙不成?我和老赵下去一趟,保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您摸清楚!”
第二天上午,一辆颠簸的吉普车在红旗镇供销社门口扬起一阵尘土。
马胜利和赵卫国推门而入,一股属于城里人的优越感扑面而来,看谁都像是看乡下土包子。
供销社的售货员小丽正拿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上的灰,看到这两人,尤其是赵卫国那张谁都欠他钱的脸,心里就先不舒服了三分。
“你们这儿的负责人呢?”马胜利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视察工作的领导口吻问道。
李卫民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刚从陈贵家回来,心里那股由恐惧和敬畏交织成的风暴还未平息,此刻看谁都觉得不过尔尔。
他认得这两人,是县日化厂的。若是昨天,他怕是早就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了。
但今天,他只是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皮:“两位是?”
“县日化厂,销售科,马胜利。”马胜利昂着下巴,指了指身边的赵卫国,“这位是保卫科的赵干事。李主任,听说你们这儿最近进了一批特效香皂,生意不错啊?”
那语气里的质问和酸意,毫不掩饰。
李卫民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堆起了官方式的笑容,熟练地给两人递上烟:“哎呀,马科长,赵干事,什么风把二位给吹来了。就是瞎胡闹,弄了几块南方来的小玩意儿,图个新鲜,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他嘴上谦虚,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套太极拳打得滴水不漏。
马胜利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李主任,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这批货,是哪儿来的?你们供销社的进货渠道,按规定,得上报备案吧?”
这是拿规矩压人了。
李卫民心里有了底,那是陈昂给他的底气。
他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说道:“马科长,这就属于商业机密了。我们供销社也是要创收的嘛,有点独家渠道,还望二位理解。再说了,我们卖我们的,你们‘灯塔’牌香皂,我们不也照样摆在货架上卖吗?公平竞争嘛。”
一番话,软中带硬,把马胜利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赵卫国那张板砖脸则是从头到尾都绷着,一双眼睛像鹰一样在供销社里扫视,似乎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官方途径走不通,马胜利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借口上厕所,绕到后院,堵住了正在倒垃圾的售货员小丽。
“小丽同志,”马胜利脸上堆起最和善的笑容,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盒崭新的“友谊”牌雪花膏,塞到小丽手里,“打听个事儿。你们那香皂,到底什么来头啊?跟姐说实话,姐亏待不了你。”
这雪花膏在镇上姑娘眼里,也算是稀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