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还没完全被升起的日头驱散。
罗承建已经精神抖擞地在灶房里忙活开了。
他没急着去水库,而是从老宅顺来的那一小袋老玉米棒子里挑出几个颗粒饱满、颜色金黄的,一股脑扔进了小锅里,添上水,点起火。
“咕嘟咕嘟……”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水汽蒸腾。罗承建蹲在旁边,看着锅里翻滚的玉米棒子,眼神里带着点“钓鱼佬”特有的算计。
“老玉米打窝前世论坛说效果不错,今天试试效果!” 他盘算着,等玉米粒煮得半熟,散发出粮食特有的甜香,就可以捞出来晾凉,一部分打窝,一部分直接挂钩当钓饵。
玉米在锅里翻滚的功夫,罗承建麻利地收拾好钓具和背篓。
背上的鞭伤和屁股的肿痛已经消下去大半,虽然用力时还会隐隐作痛,但完全在可忍受范围内。
他背上背篓,提起“争气号”,推开院门。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他特意绕了点路,脚步轻快地朝着罗振云家的方向溜达过去。
还没走到近前,就看见罗振云家院墙外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不少人还皱着眉头,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
“嚯!够热闹啊!” 罗承建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好奇的样子,加快脚步凑了过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粪便发酵和泥土腥臊的浓烈气味,随着距离拉近,顽强地钻入鼻腔。
罗承建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心里嘀咕:“这味儿……真够劲儿!”
只见罗振云家侧面那堵土坯墙上,几大片不规则、粘稠发黑的污迹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如同几块丑陋的伤疤。
虽然被水冲刷过多次,泥水顺着墙壁流下形成一道道深色的痕迹,但那股子深入“泥”髓的味道,显然不是几桶水就能轻易洗掉的。
污水顺着墙根流进旁边的泥土里,形成一小片泥泞的洼地,更是气味“源远流长”。
罗振云脸色铁青,像块烧红的烙铁,手里还拎着一个空水桶,显然是刚又冲了一遍水。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对着墙壁,对着围观的人群,也对着空气,发出压抑不住的怒吼:
“日他个仙人板板!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玩意儿干的?!背后使这下三滥的阴招,算什么好汉?!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四处飞溅。
罗伊蕊和她妈方秀云站在院门口,离那“杰作”稍远些,但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罗伊蕊用手帕紧紧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厌恶和委屈。
方秀云则完全是个泼妇骂街的架势,双手叉腰,对着围观的人(仿佛泼粪贼就在其中)火力全开,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挨千刀的王八羔子烂了心肝肺的下三滥!敢往我家墙上泼粪?!你不得好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污言秽语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骂得极其难听,听得罗承建都暗暗咋舌。
情报站的骨干王婶和李婶也在人群中。
王婶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劝道:“哎呀,振云家的,秀云妹子!快别骂了!骂破天那粪也掉不下来!赶紧想法子给收拾干净才是正经!这大伏天的,日头一上来,这味儿……唉哟,别说你家了,边上的邻居还过不过日子了?”
李婶也在一旁帮腔,一边用手在面前使劲扇风,一边啧啧有声:“就是就是!这谁干的呀?也太损了!使这种法子……真不嫌恶心埋汰!造孽哟!” 她看向那面墙的眼神,充满了生理性的不适。
其他老街坊邻居也七嘴八舌地劝着,主要是怕这气味殃及池鱼。
罗振云被众人劝着,看着那几滩顽固的污迹,又看看还在破口大骂、越骂越难听的媳妇,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能再次拎起水桶,从院里的水缸又舀了满满一桶水,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泼向那面墙!
哗——!
水流冲刷着污迹,带下一些表层松散的泥浆,但那些浸透在土坯深层、已经干结发硬的部分,依旧顽强地附着着,颜色只是略淡了些。气味被水一激,似乎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爹!多冲几遍!院子里还有味儿呢!熏死人了!” 罗伊蕊尖声叫道,带着哭腔和嫌弃。
“冲!冲!冲个屁!冲得干净吗?!有本事你来!” 罗振云正一肚子火没处撒,被女儿这么一喊,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对着罗伊蕊吼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站那儿干看着!还不去弄点石灰面子来盖盖味儿!”
罗伊蕊被她爹吼得一哆嗦,眼圈更红了,委屈地咬着嘴唇,却不敢再吱声。
方秀云见丈夫吼女儿,立刻调转枪口:“罗振云!你冲闺女吼什么吼?!有本事把那个泼粪的贼揪出来啊!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罗承建混在人群边缘,看得津津有味,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又赶紧压下去,努力维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带着点同情和嫌弃的表情。
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沟槽的!让你惦记老子的鱼!舒坦了吧?! 这口恶气,出得是真特么爽!
他深藏功与名,感觉围观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怕绷不住笑出声,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脚步轻快地朝着水库方向走去。心情愉悦,看啥都顺眼。
来到熟悉的水库边,选好钓位。他掰下几十粒饱满、散发着甜香的玉米粒,用力揉搓成团,然后像天女散花一样,抛洒在昨天打窝的位置附近。
“高碳水!兄弟们,今天看你们的了!” 罗承建信心满满地挂上两粒煮得软糯的老玉米粒,将“争气号”麻线一甩,带着饵料的鱼钩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落入窝点。
新饵料果然给力!玉米的天然甜香在水下扩散开来,效果立竿见影。浮标还没完全站稳,就猛地一个顿口!接着缓缓下沉!
“来了!” 罗承建手腕一抖,刺鱼!竹竿瞬间弯成满月!水下的力道不小,左冲右突。
一番溜鱼,一条足有三斤多重、鳞片金黄的健壮大鲤鱼被提出了水面!尾巴拍打着水花,活力十足!
“开门红!够劲儿啊!” 罗承建喜笑颜开,麻利地摘钩放鱼入篓。
挂饵,抛竿!
浮标再次传来信号!这次动作更猛,一个黑漂!
提竿!沉!巨大的力道传来!
“好家伙!大的!” 罗承建立刻打起精神,双手握紧竿底。水下的巨物开始发力冲刺,“争气号”韧性十足的竹身被拉得嗡嗡作响!一场酣畅淋漓的人鱼大战展开!
最终,一条接近五斤的大草鱼被成功制服!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玉米饵料仿佛打开了鱼群的食欲开关。接下来的时间里,罗承建彻底进入了连杆模式!草鱼、鲤鱼、甚至几条贪嘴的大板鲫也来凑热闹,背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重起来。大鱼的冲击力,玉米粒被啃食时浮标的细微动作,都让他全神贯注,享受着纯粹的垂钓乐趣。
“这年代的鱼是真傻啊!” 他一边忙活一边感慨,“随便整点天然饵料打打窝,就能连杆!后世那些黑坑,花大几百门票,鱼还滑得像泥鳅!” 他钓得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其中。
等他从狂拉的兴奋中稍微冷静下来,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快接近中午了。因为围观罗振云家的“粪墙”闹剧耽误了些时间,又因为鱼情太好钓得忘了时辰,他估算着背篓里的鱼获,少说也有七十斤出头!
“爽歪歪!” 他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背篓,决定不回家了,直接背着这沉甸甸的“战利品”杀向双溪镇!节省时间,也让欢欢少做一顿饭。
几十斤的重量压在肩上,顶着逐渐毒辣的日头赶路,滋味依旧不好受。
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后背的鞭痕被汗水蛰得又痒又痛。
但想到背篓里都是沉甸甸的钱,想到林欢欢看到钱时那亮晶晶的眼神,罗承建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老罗!加油干啊!为了老婆孩子的小康生活!” 他给自己打着气,脚步迈得飞快。
再次抵达镇医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时间已是午后。放下背篓,罗承建累得直喘粗气,但脸上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掀开油布,那条接近五斤的大草鱼和几条三四斤的大鲤鱼瞬间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卖鱼喽——!刚出水的大草鱼!大鲤鱼!活蹦乱跳,新鲜看得见!炖汤滋补赛人参!病人吃了恢复快!走过路过别错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喽——!” 他扯开嗓子吆喝起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老子货好不愁卖”的底气。
口碑效应开始显现。昨天买过鱼的,或者听人说起过这个卖鱼小伙子的,很快围拢过来。再加上今天鱼的品相确实好,个头大,精神头足,罗承建卖鱼的过程异常顺利。他报价清晰,称重麻利,算账飞快,抹零爽快。
“大姐,这条草鱼三斤一两,七块七毛五!您给七块七!”
“大叔,鲤鱼二斤二两,三块三!您给三块!”
“这位大哥,这条最大的草鱼,四斤八两!十二块!整条要算您便宜点,十一块五拿走!”
他像个熟练的推销员兼会计,嘴皮子利索,动作麻利。背篓里的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到一个小时,全部销售一空!
躲在树荫下,罗承建颤抖着手,仔细数着今天的收获:七十八块整!比昨天还多!
“树兄!谢了!” 他激动地拍了拍老槐树粗糙的树干,再次豪气地把背篓里剩留的一点清水全浇在了树根下,“光给你画饼了,改天一定给你上点好料!”
揣好厚厚一沓带着汗水和鱼腥味的钞票,罗承建感觉脚步都轻了几分。
他没有再进供销社大采购,家里暂时不缺啥。只是路过副食店时,进去称了一斤供销社新到的、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苹果(这玩意儿在村里绝对是稀罕物),花了五毛钱。红彤彤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哼着小曲,罗承建回到了罗家坳村口。情报站的大树下依旧热闹非凡,今天的核心话题,毫无疑问还是罗振云家的“粪墙”和罗振彬家的“杏雨”。
“哎,你们说,这到底是谁干的啊?也太损了!”
“就是!振彬家那杏树,熟透的杏子掉了一地,全摔烂了,看着都心疼!”
“振云家更惨!那墙……啧啧,那味儿……听说振云媳妇气得早饭都没吃!”
“我看啊,准是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还是个狠角色,专使这种阴招!”
罗承建背着空背篓,手里拎着一网兜红苹果,笑嘻嘻地凑了过去:“王婶,李婶!聊啥呢这么热闹?出啥事儿了?”
情报员们一看是有人搭茬,立刻来了精神。李婶子更是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又把昨晚和今早的“盛况”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罗振云如何暴跳如雷,方秀云如何骂街骂得嗓子都哑了,以及振彬媳妇如何心疼那些摔烂的杏子。
“真是缺了大德了!也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能想到这种法子,也他娘的是个人才!” 李婶子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罗承建强忍着笑意,一脸“震惊”和“谴责”:“嚯!还有这种事儿?确实够缺德的!太埋汰人了!” 他顺着话头,又明知故问,“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谁知道啊?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就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听着!” 王婶摇摇头。
这时,李婶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带着点促狭,半开玩笑地对罗承建说:“哎,承建!这不正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吗?还不赶紧去振云家,帮着收拾收拾?说不定人家一感动,那事儿……嘿嘿……” 她没明说,但那挤眉弄眼的样子,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罗承建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属实无奈:“我说李婶子,咱就不能不提这茬了?而且我昨天不是说了么,别瞎传了。昨天就差点又让我爹给我来一顿狠的!您老行行好,积点口德成不?” 他心里那个气啊,本以为自己的“杰作”能转移焦点,没想到这帮长舌妇兜兜转转还是能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这村儿里的娱乐生活是真特么匮乏啊!
李婶子被他这严肃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笑了笑:“嗨呦!你瞧婶子这嘴!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承建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赶紧找补,“不过也是,那活儿……谁去给他们洗那玩意儿啊!”
这句话倒是说到罗承建心坎里去了,他脸色稍霁,咧嘴一笑:“婶子这话说的在理!给座金山也不去!” 他不想再跟她们纠缠这个话题,晃了晃手里的苹果,“得,您几位聊着,我先回去了。”
“哎哟,还买苹果了?承建现在可真知道疼媳妇孩子了!” 王婶笑着打趣。
罗承建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背后还能隐约听到她们低声的议论:“看来承建是真转了性了……”“是啊,以前哪舍得给自家媳妇买苹果……不得送去给内谁……”
推开自家院门,罗承建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对上了林欢欢一双带着审视、微微蹙着眉头的眼睛。
她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笑笑在玩闹。
“回来了?” 林欢欢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嗯!回来了!” 罗承建赶紧扬起笑脸,把装着苹果的网兜提起来,“欢欢,笑笑!快看!供销社新到的苹果!可新鲜了!给你们买的!”
笑笑看见红彤彤的苹果,立刻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惊喜:“苹果!爸爸!苹果!”
“哎!好闺女!一会儿洗洗就给你吃!” 罗承建把苹果递给笑笑拿着玩,又看向林欢欢,却发现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欢欢?不舒服?” 罗承建凑过去,有点紧张。
林欢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抬眼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想笑:“你……是不是你干的?”
罗承建心里咯噔一下,装傻:“啥呀?就我干的!”
“还装!” 林欢欢嗔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隔壁振仓叔家的婶子刚才过来串门,都跟我说了!昨晚振彬家的杏树让人晃异地摔坏不老少,振云叔家墙上……被人泼了那东西!她说村里人都在传,有的说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干系!说只有你跟他们两家有‘过节’!有的说不可能是你干的,毕竟对那村花多好啊……”
罗承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嘿嘿干笑起来:“嘿嘿……这……这振仓婶子消息还挺灵通哈……” 他见瞒不过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凑近林欢欢,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欢欢,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那……那效果咋样?解气不?”
林欢欢被他这厚脸皮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你呀!挺大个人了!眼瞅着都是要当俩孩子爹的人了!怎么还干这种幼稚的事儿?!跟个孩子似的置气!” 她语气里是责备,但眼底却藏着一丝解气和笑意。
罗承建见她没真生气,胆子更大了,嘿嘿笑着:“这不是给她们个教训嘛!让她们长长记性!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乱传老子的闲话,编排咱俩!”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狠劲儿,“至于那老娘们儿家……哼!就当是给你我出气了!老想着气我媳妇?门儿都没有!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你啊……” 林欢欢看着他这副“我很厉害快夸我”的表情,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啥时候能真正长大啊?做事顾点后果!”
话虽如此,但看着丈夫为了维护自己,不惜用这种“幼稚”但解气的方式反击,她心里那点芥蒂,似乎又被熨帖掉了一些。
罗承建敏锐地捕捉到她嘴角的笑意,知道警报解除。他立刻把今天卖鱼的钱,厚厚一沓七十八块,一股脑塞进林欢欢手里:“给!老婆大人!今天的收成!都归你管!”
林欢欢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钱,又看看丈夫晒得黑了一个度、带着汗渍却笑容灿烂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快收起来吧,财不露白。我去给你热饭。”
平淡却温馨的一天,在苹果的香甜气息和夫妻间那点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中,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