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晚棠要倒了。”

这消息像冬日里不请自来的寒风,一夜之间钻进了京城所有的门缝。

云枰阁折价三成甩卖上等白米的告示,就贴在“博王争霸赛”那张旧榜文旁边,朱砂写的价钱,红得刺眼,仿佛是苏晚棠呕出的一口心头血。

“我就说她一个废妃,能有多大能耐?”

“盘下绸缎庄,办什么争霸赛,全是虚张声势,这下资金周转不灵,底裤都赔进去了吧!”

“柳家那位一出手,她就得趴下。”

流言蜚语传进柳府时,柳婉儿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弓,对着院中一株红梅射箭。

“嗖”的一声,箭矢穿过花苞,钉在树干上,震落几片残雪。

“小姐,云枰阁的管事派人来传话,问咱们要不要吃下那批米。”丫鬟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柳婉儿放下弓,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她还真敢来问。”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株被箭矢穿透的红梅。

“苏晚棠这是走投无路,想从我这儿换点活命钱。”

“那咱们……”

“买。”柳婉儿吐出一个字,唇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不但要买,还要大张旗鼓地买。我要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她苏晚棠是怎么摇着尾巴来求我柳家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让张管家亲自去,把价钱再压一成。告诉他,顺便瞧瞧云枰阁的账本,别收到什么烂米。”

张管家到云枰阁时,林三正对着一堆账册唉声叹气,算盘珠子拨得有气无力。

“林副掌柜,别来无恙啊。”张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张管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林三慌忙起身,不小心带倒了桌角的茶杯,茶水泼了一本账册。

“哎哟!”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嘴里念叨着,“这账本乱得跟鸡爪子爬过似的,我们小姐又催得紧,真是要命……”

张管家的视线在那本湿透的账册上停了一瞬。

上面用六博棋谱码记的数目,东倒西歪,墨迹晕染,好几处关键的收支都涂改得一塌糊涂。

他心里有了底。

价钱很快谈妥,比柳婉儿预想的还要低。

张管家揣着签好的契书回到柳府,一五一十地禀报。

“……那云枰阁确实是空架子了,账目混乱不堪,我看那苏晚棠,撑不过这个冬天。”

柳婉儿听完,缓缓从妆匣暗格里摸出那枚狼头铁令。

令牌在她掌心冰冷而坚硬。

“冬天?”她冷笑一声,“我让她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她将令牌拍在桌上。

“传我的令,今夜子时,以‘查抄贼赃’为名,给我踏平云枰阁。”

“小姐,这……私调兵马可是重罪。”张管家有些迟疑。

“一个被太子厌弃的废妃,几本破烂账册,谁会为她出头?”柳婉儿站起身,走到那株红梅前,伸手折断了那支被箭射穿的梅枝,“今夜过后,京城再无云枰阁,也再无苏晚棠。”

子时,更夫的梆子声刚落,云枰阁的大门就被一脚踹开。

数十个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冲了进来,见桌就砸,见椅就掀。

楼下的赌客和茶客尖叫着四散奔逃。

柳婉儿披着一件银狐斗篷,在丫鬟的簇拥下,施施然踏过满地狼藉。

她看着二楼楼梯口那个清瘦的身影,脸上满是快意。

“苏姐姐,别来无恙?妹妹听说你这儿藏了贼赃,特地带人来帮你清点清点。”

苏晚棠扶着栏杆,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妹妹有心了。”

“姐姐不害怕?”柳婉儿挑眉,“我这些手下,可不懂得怜香惜玉。”

“为什么要怕?”苏晚棠慢慢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我这出戏,还没唱到高潮,妹妹怎么就急着上台了?”

柳婉儿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阁楼外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

火光瞬间照亮了整条街。

一队身穿玄甲的京营兵士,手持长戟,将整个云枰阁围得水泄不通。

李巡按从人群后走出,他身后跟着的,是太子府的侍卫长。

侍卫长手里高举着一枚龙纹私印。

“奉太子令,捉拿北狄奸细同党!”

柳婉儿带来的那些私兵,一见到太子府的印信,腿都软了,手里的棍棒“当啷啷”掉了一地。

柳婉儿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不可能……太子怎么会……”

“因为这批米,本就是太子让我卖给你的。”苏晚棠走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买米的银子,每一笔,都与北境失窃的军粮款项对得上号。”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正是林三做的那本假账。

“这本假账,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

她又从林三手里接过另一本。

“这本真账,是你勾结北狄、倒卖军情的铁证。”

苏晚棠将真账递给李巡按。

“而你私调兵马,踏平云枰阁,是你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大礼。”

她逼近一步,盯着柳婉儿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

“你以为你在第五层,其实你连第一层的门都没摸到。我下的饵,钓的从来不是你这条小鱼,而是你背后的大长公主。”

“你!”柳婉儿指着她,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枚狼头铁令从她袖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巡按一挥手。

“柳婉儿,涉嫌通敌叛国,人证物证俱在,拿下!”

两个兵士上前,冰冷的铁链锁住了柳婉儿的手腕。

她被拖拽着往外走,经过苏晚棠身边时,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苏晚棠!你不得好死!”

苏晚棠没有看她,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枚狼头令牌。

她将令牌在指尖转了转,对着阁楼外漫天的火光,轻轻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灰尘。

“这局棋,该换个对手了。”

窗外,风雪又起。

云枰阁内一片狼藉,可二楼账房的灯,却亮到了天明。

这盘棋,刚刚杀了对方一个“大龙”,棋局,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