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赵恒的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笑罢,看着苏晚棠,那是一种全新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初次展露锋芒的绝世兵器。

“好。”

他再次说了一个“好”字。

“柳家在京城共有三十六间铺子,三处庄子,两座宅院。名录在此,你自己去收。”

他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宗,扔了过去。

动作随意,却代表着一笔足以让任何世家眼红的巨额财富,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晚棠接过卷宗,打开看了一眼。

“多谢殿下。”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将卷宗收好,转身便走。

“不等天黑吗?”赵恒在她身后问了一句,“那些铺子的掌柜,可都不是善茬。”

“天黑了,豺狼才出门。”

苏晚棠的脚步没有停。

“我要让他们看看,白日里,谁是主宰。”

一个时辰后。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锦绣阁。

这是柳家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一间专做顶级丝绸锦缎的铺子,光是进贡宫里的料子,一年就有上万匹。

苏晚棠到的时候,铺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光。

她没有带太子府的侍卫,只带了苏嬷嬷一人。

两人穿着寻装,走进这满室锦绣华服的销金窟里,就像两滴清水落入了滚油,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店里的伙计见她们衣着朴素,本想上前驱赶,却被一个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拦下了。

那人是锦绣阁的大掌柜,钱通。

“二位,想看点什么?”钱通脸上挂着生意人标准的笑容,但那笑意,半分都没到眼底。

苏晚棠环视了一圈。

“不看东西。”

她走到铺子正中的一张紫檀木大椅上,径直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平时只有钱通或者柳家的主子才能坐。

苏嬷嬷紧张地站在她身后,手心全是汗。

钱通的脸色沉了下来。

“姑娘,这里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该坐的地方。”

苏晚棠从袖中取出那份卷宗,扔在了桌上。

“柳家的产业,陛下已经尽数赐给了我。把账册和地契都交出来吧。”

钱通拿起卷宗,只扫了一眼,便又放了回去。

“姑娘说笑了。柳家的产业是柳家的,就算朝廷要查抄,也该是户部的人拿着勘合文书来。您这……算什么?”

他话里话外,全是轻蔑。

一个女人,就算得了太子的青睐,也想吞下这么大的家业?痴人说梦。

他身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已经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苏嬷嬷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想把苏晚棠拉起来。

苏晚棠却一动不动。

她没有看那些伙计,也没有看桌上的卷宗。

她只是看着钱通。

“钱掌柜,你老家在晋州,十五年前,因为一桩人命官司,连夜逃到了京城,对吗?”

钱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晚棠继续说下去,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当年那家人都死绝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被过路的镖师收养,如今就在京城的威远镖局里当差。算算年纪,今年该有二十二了。”

“你……”钱通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还有,你每个月给你在城南养的外室送去的五十两银子,其中有三十两,是你从铺子的流水里扣的。这叫监守自盗。”

“你那个宝贝儿子,上个月在赌场里欠了三百两,是你挪用了一批贡品的本钱去填的窟窿。这叫挪用公款。”

苏晚棠每说一句,钱通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以为柳家倒了,长公主还能护着你吗?”

苏晚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她连自己的心腹王尚书都保不住,你一个替她管着钱袋子的狗,她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死活?”

“皇城司的诏狱里,有很多让你开口的法子。你想不想试试?”

“扑通”一声。

钱通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不是跪苏晚棠,他是跪“皇城司”这三个字。

铺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伙计,全都傻了眼。

苏晚棠没有再看他。

“把账册、地契、库房钥匙,全都拿来。”

“是……是……”

钱通连滚带爬地进了后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厚厚的一摞账册和一大串钥匙,就恭恭敬敬地摆在了苏晚棠面前。

苏晚棠随手翻开一本账册。

“从今天起,你还是这家铺子的掌柜。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钱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往后,好好替我做事。你的儿子,你的外室,还有你那条命,我都能保住。”

苏晚棠合上账册。

“我若不好,你们谁也别想好。我若好了,你们的富贵,只会比从前更多。”

钱通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小人……谢主子不杀之恩!愿为主子效死!”

他明白了。

这位新主子,比柳家、比长公主,手段都要狠,心也更黑。

但跟着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活得更久。

苏晚棠收服了锦绣阁,却没有离开。

她让钱通将所有伙计都召集到了后院。

她只说了一句话。

“想走的,现在就走,这个月的工钱双倍。想留下的,从今天起,工钱加三成。”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处理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向晚。

苏晚棠正准备离开,钱通却又追了出来,神色有些惶恐。

“主子,方才……长公主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他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了过来。

苏晚棠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触手生温。

玉下,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下个月西山行宫的秋猎,本宫还缺一件紫貂大氅,望锦绣阁费心了。”

苏嬷嬷的脸,瞬间又没了血色。

这哪里是订做衣裳,这分明是催命符。

京城谁不知道,品相最好的紫貂皮,早就被北狄商人垄断了。

而柳家通敌的罪名,才刚刚定下。

这时候,谁敢去碰北狄的商人?谁又能弄来那金贵的紫貂皮?

这是长公主设下的一个死局。

做不出来,是办事不力,她有的是法子整治。

做出来了,那就是私通北狄,罪加一等。

苏晚棠看着那张纸条,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笑容。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回话给长公主。就说,这件大氅,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