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的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笑罢,看着苏晚棠,那是一种全新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初次展露锋芒的绝世兵器。
“好。”
他再次说了一个“好”字。
“柳家在京城共有三十六间铺子,三处庄子,两座宅院。名录在此,你自己去收。”
他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宗,扔了过去。
动作随意,却代表着一笔足以让任何世家眼红的巨额财富,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晚棠接过卷宗,打开看了一眼。
“多谢殿下。”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将卷宗收好,转身便走。
“不等天黑吗?”赵恒在她身后问了一句,“那些铺子的掌柜,可都不是善茬。”
“天黑了,豺狼才出门。”
苏晚棠的脚步没有停。
“我要让他们看看,白日里,谁是主宰。”
一个时辰后。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锦绣阁。
这是柳家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一间专做顶级丝绸锦缎的铺子,光是进贡宫里的料子,一年就有上万匹。
苏晚棠到的时候,铺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光。
她没有带太子府的侍卫,只带了苏嬷嬷一人。
两人穿着寻装,走进这满室锦绣华服的销金窟里,就像两滴清水落入了滚油,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店里的伙计见她们衣着朴素,本想上前驱赶,却被一个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拦下了。
那人是锦绣阁的大掌柜,钱通。
“二位,想看点什么?”钱通脸上挂着生意人标准的笑容,但那笑意,半分都没到眼底。
苏晚棠环视了一圈。
“不看东西。”
她走到铺子正中的一张紫檀木大椅上,径直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平时只有钱通或者柳家的主子才能坐。
苏嬷嬷紧张地站在她身后,手心全是汗。
钱通的脸色沉了下来。
“姑娘,这里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该坐的地方。”
苏晚棠从袖中取出那份卷宗,扔在了桌上。
“柳家的产业,陛下已经尽数赐给了我。把账册和地契都交出来吧。”
钱通拿起卷宗,只扫了一眼,便又放了回去。
“姑娘说笑了。柳家的产业是柳家的,就算朝廷要查抄,也该是户部的人拿着勘合文书来。您这……算什么?”
他话里话外,全是轻蔑。
一个女人,就算得了太子的青睐,也想吞下这么大的家业?痴人说梦。
他身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已经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苏嬷嬷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想把苏晚棠拉起来。
苏晚棠却一动不动。
她没有看那些伙计,也没有看桌上的卷宗。
她只是看着钱通。
“钱掌柜,你老家在晋州,十五年前,因为一桩人命官司,连夜逃到了京城,对吗?”
钱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晚棠继续说下去,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当年那家人都死绝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被过路的镖师收养,如今就在京城的威远镖局里当差。算算年纪,今年该有二十二了。”
“你……”钱通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还有,你每个月给你在城南养的外室送去的五十两银子,其中有三十两,是你从铺子的流水里扣的。这叫监守自盗。”
“你那个宝贝儿子,上个月在赌场里欠了三百两,是你挪用了一批贡品的本钱去填的窟窿。这叫挪用公款。”
苏晚棠每说一句,钱通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以为柳家倒了,长公主还能护着你吗?”
苏晚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她连自己的心腹王尚书都保不住,你一个替她管着钱袋子的狗,她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死活?”
“皇城司的诏狱里,有很多让你开口的法子。你想不想试试?”
“扑通”一声。
钱通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不是跪苏晚棠,他是跪“皇城司”这三个字。
铺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伙计,全都傻了眼。
苏晚棠没有再看他。
“把账册、地契、库房钥匙,全都拿来。”
“是……是……”
钱通连滚带爬地进了后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厚厚的一摞账册和一大串钥匙,就恭恭敬敬地摆在了苏晚棠面前。
苏晚棠随手翻开一本账册。
“从今天起,你还是这家铺子的掌柜。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钱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往后,好好替我做事。你的儿子,你的外室,还有你那条命,我都能保住。”
苏晚棠合上账册。
“我若不好,你们谁也别想好。我若好了,你们的富贵,只会比从前更多。”
钱通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小人……谢主子不杀之恩!愿为主子效死!”
他明白了。
这位新主子,比柳家、比长公主,手段都要狠,心也更黑。
但跟着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活得更久。
苏晚棠收服了锦绣阁,却没有离开。
她让钱通将所有伙计都召集到了后院。
她只说了一句话。
“想走的,现在就走,这个月的工钱双倍。想留下的,从今天起,工钱加三成。”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处理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向晚。
苏晚棠正准备离开,钱通却又追了出来,神色有些惶恐。
“主子,方才……长公主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他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了过来。
苏晚棠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触手生温。
玉下,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下个月西山行宫的秋猎,本宫还缺一件紫貂大氅,望锦绣阁费心了。”
苏嬷嬷的脸,瞬间又没了血色。
这哪里是订做衣裳,这分明是催命符。
京城谁不知道,品相最好的紫貂皮,早就被北狄商人垄断了。
而柳家通敌的罪名,才刚刚定下。
这时候,谁敢去碰北狄的商人?谁又能弄来那金贵的紫貂皮?
这是长公主设下的一个死局。
做不出来,是办事不力,她有的是法子整治。
做出来了,那就是私通北狄,罪加一等。
苏晚棠看着那张纸条,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笑容。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回话给长公主。就说,这件大氅,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