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王秀娟的哭嚎和护士的指令,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底发毛的平静,“您说,这玉牌要是戴错了人……会怎么样?”
赵金花猛地转过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惊愕混杂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恐慌,在她浑浊的眼睛里炸开。她张着嘴,似乎想呵斥什么,但推床已经迅速滑开,将她那张惊疑不定的脸隔绝在了拐角之后。
产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暂时隔绝。无影灯冰冷刺眼的光线倾泻而下,空气里是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前世那灭顶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闭上眼,深深吸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锐痛提醒自己:这一次,不一样!
剧痛如同狂暴的海啸,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身体每一寸神经。意识在痛楚的深渊边缘挣扎沉浮。耳边是助产士冷静而专业的指令:“用力!对,就是这样!呼吸,调整呼吸!看到头了!再加把劲!”
我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的意志凝聚成一股力量,跟随着身体的原始本能,在那令人窒息的剧痛中奋力搏杀。汗水浸透了头发,黏腻地贴在额角和脖颈上。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场酷刑。
“哇——!”
一声嘹亮、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划破厚重阴霾的惊雷,骤然在产房里炸响!
那哭声如此清脆,如此健康,带着初临人世的蓬勃生机,瞬间驱散了所有盘踞在我心头的阴冷和恐惧。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虚脱地瘫在产床上,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鼓胀、燃烧。
“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六斤八两,非常健康!” 助产士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温热、柔软、带着淡淡奶香和血污的小小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我的胸口。
我颤抖着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温暖的云。她闭着眼,小嘴微微嚅动着,粉嫩的皮肤,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头皮上。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着,那么有力。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她的小脸上。不是悲伤,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滚烫的庆幸!
我的女儿!健康的女儿!她回来了!这一次,妈妈护住你了!
几乎就在我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同时,隔壁产房的方向,隔着厚厚的隔音门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完全不同于分娩的正常痛呼的尖利惨叫!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了?!医生!医生!!!”
是王秀娟!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崩溃,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医护人员混乱急促的脚步声,仪器刺耳的警报声,还有赵金花那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尖叫:“……腿!……三条……怪物!天杀的怪物啊!我们老陈家造了什么孽啊!!!”
产房内,抱着女儿的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隔着冰冷的墙壁,那绝望的嘶喊和赵金花崩溃的哭嚎,如同地狱传来的回响,与我记忆中那个冰冷的产房、那个小小的襁褓、那双枯瘦的手……完美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