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井里的木盆还在,水面上的槐树叶已经从五片变成了七片,漂在灰水里,拼成的 “阿棠” 两个字更清晰了,叶尖朝上,像在盯着我。木盆沿的裂缝里,嵌着根黑头发,顺着裂缝往下滴灰液,滴在青石板上,没留下痕迹,却让周围的青苔都变成了浅灰色,像被染了色。

门楣上的槐树枝又掉了片叶子,叶子落在木盆里,“阿棠” 两个字突然散了,树叶围着盆沿转了三圈,最后叶尖全朝着阁楼的方向 —— 和昨晚那三片槐树叶一样。阁楼的门还虚掩着,红绳系着的布人还挂在门把手上,可布人的脸被灰雾蹭得更花了,墨点晕成了黑团,像两个黑洞,正对着我。

“擦镜子,还是不擦?” 我站在天井里,手心里的粗布被攥得发皱。昨晚那道 “我在里面等你” 的声音还在耳边转,可手背的咒痕越来越疼,像有针在扎。如果不擦,日记里的秘密永远不知道,阿棠的怨气也不会散;可擦了,万一镜里那个裂嘴的 “我” 再出来……

正纠结时,阁楼传来 “滴答” 声,是灰液顺着铜镜往下滴的声音。我咬了咬牙,攥着粗布往楼梯走,每踩一步,扶手的黑头发就往我手腕上缠一分,缠得很紧,像道活的绳。走到阁楼门口,胭脂香浓得呛人,门缝里的灰雾正往外冒,裹着 “沙沙” 的梳头声 —— 比昨晚更清晰,能听出梳齿划过头发的 “簌簌” 声,还混着阿棠的声音,细细的:“我等了你好久。”

推开门的瞬间,我盯着铜镜 —— 白布还蒙着,可布面已经被灰液浸透了,像块湿抹布,底下的藤蔓花纹隐约可见,每道花纹里都嵌着黑头发,密密麻麻的,像藤蔓的须子。镜前的绣花鞋还在,鞋底的湿泥没干,鞋面上的白菊竟变成了浅红色,花瓣的针脚里渗着点暗红,不是胭脂,是血 —— 和钥匙孔上我那点血,颜色一模一样。

我走到镜前,粗布刚碰到蒙着的白布,就被粘住了。布面下的灰液正顺着我的手往上爬,凉得我一哆嗦。“只是面老镜子。”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白布 —— 铜镜上蒙着层厚厚的灰雾,不是水汽,是从藤蔓花纹里渗出来的灰液,稠得像米汤,顺着镜框往下流,滴在绣花鞋上,让鞋面上的红菊更艳了。

我用粗布蘸着天井里的灰水(不知为何,总觉得只有这水能擦干净),刚擦了一下,粗布就被染成了浅灰色,布纤维里竟缠了根黑头发,比之前的更粗,根部还带着点肉色的毛囊,像刚从头皮上扯下来的。擦到藤蔓花纹时,指甲突然抠到个硬东西 —— 是嵌在花纹里的黑头发,一拽就扯出一串,缠在指头上,越缠越紧,勒得指节发白。

“啊!” 我赶紧松手,头发却没掉,反而往我手背上的咒痕上缠,一碰到红痕,就像被吸住了,顺着咒痕爬,把藤蔓花纹的缺口都补上了。手背突然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钻,我低头一看,咒痕里竟渗出来点灰液,混着血丝,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铜镜上。

灰液刚碰到镜面,雾突然散了 —— 镜里映出的不是我,是阿棠。她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束白菊,站在桂花树下,脸没被划烂,可左眼是个黑洞,黑洞里流出灰液,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她的蓝布衫上,染出片灰痕。她对着我笑,嘴角没裂,可声音从镜里钻出来,像贴在我耳边:“你外婆把我的头发缠在镜腿上时,也像你这样,攥着粗布,以为能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