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格里冰冷的数字像一排排栅栏,瞬间将我围困。我看着他真诚又略显局促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搅。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江辰带我飞越阿尔卑斯山巅时,脚下是万年冰川在阳光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机舱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他俯在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想去月球背面看看吗?听说那里有全宇宙最安静的风景。”

那种心尖被羽毛拂过的悸动,那种挣脱引力束缚的自由感,岂是这精心计算的“红火日子”所能给予的万分之一?

李锐还在絮絮叨叨着他妈妈对未来儿媳的期望——勤俭、顾家、最好三年抱俩。我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指尖冰凉,仿佛祭奠这再次死去的相亲。

周末的市立公园“相亲角”,景象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活标本。蜿蜒的小径两旁,五颜六色的雨伞像蘑菇般林立,伞下悬挂、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简历”——打印纸、硬纸板,甚至大幅写真。

白发苍苍的父母们或坐或站,目光如炬,像经验老道的猎人扫描着潜在的猎物(或猎物家属)。空气里飘浮着汗味、廉价花露水味,还有焦灼的期盼。

我被母亲半推半就地塞到一个举着“公务员,有房无贷”牌子的阿姨面前。阿姨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

“吴小姐?哦,照片上看蛮清爽的嘛。”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儿子,在规划局,铁饭碗!房子嘛,市中心老破小,但地段好啊!无贷!干干净净!”

她顿了顿,目光如X光般扫过我的腰腹,“看你资料,三十了?嗯...年纪是有点大了,不过,”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儿子老实,不挑!只要会生养、脾气好、能伺候好他和他爸,婚后马上生孩子就行!我们老张家就指着他开枝散叶呢!彩礼嘛,意思意思就行,但陪嫁可不能少,毕竟我们房子现成的...”

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像密集的冰雹砸在我脸上。伺候?生养?开枝散叶?每一个字眼都粗粝得刮擦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想起江辰带我去巴黎私人定制工坊,白发苍苍的老裁缝跪着为我量体时那虔诚的姿态。

想起他在苏富比拍卖行,漫不经心地举牌,只为拍下一条与我眼眸颜色相配的蓝钻项链,然后随意地挂在我颈间,笑着说:“它衬你,才不算明珠暗投。”

而此刻,我却像一个待处理的货物,被评估着生育价值和保姆潜力。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母亲在旁边用力捏我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哀求。我猛地抽回手,指甲在母亲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阿姨,”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寒意,“您儿子,是雄鹰吗?”阿姨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不再看她,也不看母亲瞬间惨白的脸,转身挤开嘈杂的人群,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空洞而决绝的回响。身后传来阿姨尖利的气恼声和母亲尴尬的道歉。

三十岁的风,带着公园里草木的微腥和人群的浊气,吹在脸上,冷得刺骨。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站在人群里,却感觉被整个世界放逐?只因为我的心,固执地停留在那片只有雄鹰才能翱翔的、稀薄而寒冷的云端,再也无法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