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头子嗤笑一声,带着胜利者的轻蔑。他抹了一把溅到自己粗糙脸颊上的血点子,那点暗红在他灰黄的皮肤上迅速氧化发暗,如同一个丑陋的胎记。「孩子?呵,程工,你书读傻了?」他向前凑近,带着浓重烟臭的呼吸喷在程岩脸上,「国标是刻度尺,能量纤维粗细,可量不出人心烂掉的深浅!懂吗?管好你自己吧!再他妈多事,下次碎的就不是手机了!」他朝地上那滩血与纤维混合的「蒲公英」啐了一口浓痰,带着人扬长而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实验室彻底死寂。只剩下仪器风扇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像一只在耳膜里筑巢的金属昆虫,和程岩自己粗重压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瘫软地靠在冰冷的试验台沿,受伤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动都带出新的温热血液,半条袖子已被浸透成沉重的深褐色。他艰难地低下头,看着地上那朵被践踏、被玷污的「血蒲公英」。恰在此时,显微镜的强光扫过那个角落,纤维碎屑在粘稠的血浆里,折射出无数道细微而廉价的、妖异的蓝色闪光,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
仪器屏幕上,那组触目惊心的猩红数字——198.7mg/kg——依旧冰冷地、固执地定格着,像一道无声的墓志铭。
第二章:药与毒的同源体
「永康大药房」的配剂室,蜷缩在喧闹街市背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不到十平米的空间,被顶天立地的深棕色中药柜和西药货架挤压得更加逼仄。空气是粘稠的混合体:消毒水刺鼻的氯味、陈年草药挥之不去的微苦土腥、老旧木柜散发的朽木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西药粉末干燥的甜腻。它们相互渗透、发酵,沉淀在每一个角落,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药房味」。
许梅穿着洗得发白、领口磨出毛边的蓝色工服,站在狭小的配药台后。昏黄的顶灯吝啬地投下光线,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印在身后药柜斑驳的漆面上。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异常憔悴,皮肤是长期缺乏日照和睡眠不足的蜡黄色,眼窝深陷,像两个吸光的黑洞,皮肤下透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色,如同久病之人。
她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拿起一瓶标签磨损的「帕罗西汀」,拧开白色塑料瓶盖,倒出几粒圆润的白色药片,放进冰冷的白色陶瓷碾钵里。碾钵内壁光滑,倒映着她模糊而麻木的脸。沉重的黄铜碾轮握在手中,缓缓转动,发出单调枯燥的「沙…沙…沙…」的摩擦声。药片在碾轮无情的碾压下,先是裂开,然后碎裂,最终化为细腻如尘埃的白色粉末。她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碾碎的不是药片,而是自己早已麻木的灵魂。微苦的杏仁气味随着粉末的扬起弥漫开来,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一种维系她表面平静的毒。
配药台一角,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灰蓝色布料——那是女儿小雨昨晚哮喘发作,小脸憋得青紫、几乎窒息之后,程岩红着眼、颤抖着手从她贴身穿的校服内衬上剪下来的。许梅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药粉和那块布料间来回移动。布料的纤维粗糙,肉眼可见的毛刺,劣质染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孩子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汗味和一丝残留的奶香,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矛盾气息。她拿起镊子,尖端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小心翼翼地,从布料边缘捻下一簇极其细微的再生棉纤维,蓝色的、灰色的、纠缠在一起。她将它们轻轻撒在刚刚碾好的白色药粉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