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耻辱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当天晚自习结束,我带着几个最铁的兄弟,摸清了他落单的规律,在熄灯前把他堵在了教学楼后面那个常年堆满废弃课桌椅的死角。月光惨白,照着他脸上瞬间掠过的惊愕。我们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拳头像雨点般落下。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嘶吼。临走前,我踩着他撑在地上的手背,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他汗湿的头发:“周五放学,镇东废篮球场。带上你的人,我们清账。谁不来,谁是孙子。”声音不高,每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

那场约架轰动一时。初二对初三,两边纠集了超过百人,棍棒、链条、甚至还有几把开了刃的西瓜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废弃篮球场像个巨大的斗兽场,喊杀声、金属撞击声、痛苦的嚎叫声混杂着尘土冲天而起。我挥舞着一根沉甸甸的钢管,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风声,砸在肉体或格挡的器械上,震得虎口发麻。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流,淹没了恐惧和疼痛。直到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的光柱粗暴地撕裂混乱的现场,人群才像受惊的乌鸦般轰然四散。我和几个带头的被塞进警车,在冰冷的派出所长椅上熬过了永生难忘的一夜。严厉的训斥、记过处分通知单像冰水一样浇下来,但无法浇灭少年心中那点可笑的“江湖气”。

真正的了结在周一晚自习后。我独自一人,手里攥着半截磨尖的自行车辐条,敲开了他们初三宿舍的门。他正坐在床边泡脚,看到我,眼神复杂地闪了一下,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门关上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泡脚盆里腾起的热气带着廉价香皂的味道。“单挑,”我把那截冰冷的辐条随手扔在地上,“就我们俩。”他沉默地站起来,脱掉校服外套,露出精壮的上身。没有废话,拳头再次成为唯一的交流方式。这一次,没有帮手,没有场地优势。我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嘴里立刻弥漫开血腥味,视线模糊了一瞬。但我死死咬住牙,不退反进,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拳头像打桩机一样砸下去,每一拳都带着被围殴的屈辱和对“老大”位置的疯狂渴望。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我喘着粗气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低头看着他肿胀的脸:“服吗?”他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整个镇初中,再无人不知“太岁神”。

初三下学期,风萧萧兮。我们那地方,初三生就像田里抽条的稗子,期末一过,成绩单就是分水岭,好的留下搏高中,差的早早被“分流”去职校。我的那些兄弟,一个个名字从班级名单上消失,像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几句粗糙的告别和未来职校“有事招呼”的承诺。最后留在空荡教室里为高中拼命的,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平时闷头啃书的“异类”。

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油墨试卷的干涩气味,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初夏的风吹得哗哗作响。她坐在靠窗第二排,叫林薇。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窗玻璃,在她低头演算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的睫毛很长,随着解题的思绪轻轻颤动,鼻尖微微沁出细小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