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穿透雨帘,落在灵车车头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那是他“前世”的遗照,一张苍老、枯槁、写满失败的脸。照片下方,一行冰冷的宋体字清晰地印着:“顾砚青 享年九十一岁”。
一股冰冷刺骨的嘲讽,混合着重生带来的巨大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老周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声音在暴雨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沙哑:“周伯,今晚,是不是老宅那边有‘大事’?”
老周被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声音有些发虚:“是…是的,小少爷。二爷…二爷召集了族里的叔伯们,在议事厅…正…正等着您…呃…” 他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等着什么?等着宣布这个“已死之人”被彻底剥夺继承权的消息吗?
顾砚青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顺着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颊不断滑落。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灵车后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留下泥泞的脚印和一片死寂。“开车,回老宅。”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周浑身一激灵,看着那个坐在阴影里、浑身湿透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头从地狱归来的凶兽。他不敢再多问一句,连忙收起伞,小跑着钻进驾驶室。引擎重新发出嘶哑的轰鸣,灵车调转方向,碾过泥泞,朝着山腰上那片灯火辉煌、象征着顾家无上权势的庞大宅邸驶去。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车顶,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顾砚青靠在冰冷的皮质座椅上,闭着眼。十八岁那个雨夜的记忆,与九十一岁被烈火吞噬的痛苦,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缠撕咬。
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暴雨。母亲沈清秋——那个美丽、温婉、却早早被家族倾轧耗尽了生命的女人,刚刚下葬不到三个月。尸骨未寒,他名义上的二叔顾承宗,便迫不及待地联合族中几位手握实权的叔伯,以他“私生子身份不明,血统存疑”为名,在家族议事厅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清算和驱逐。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的绝望、愤怒,却又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力。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被剥夺了所有继承权,被赶出了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牢笼。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那枚据说藏着重要秘密的古朴怀表,也在混乱中被堂兄顾明宇趁机夺走。之后数十年的挣扎,在顾家庞大阴影下的苟延残喘,最终换来的,却是在那个破旧公寓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大火烧成焦炭。
火焰舔舐皮肤的剧痛,吸入浓烟时肺部的灼烧感,濒死时清晰的意识……这些记忆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脏。
顾砚青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不再是少年人的迷茫与愤怒,而是沉淀了九十一年沧桑、淬炼了地狱之火的冰冷与决绝。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属于十八岁的、充满力量的手。
“血债,”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淹没在雨声和引擎的轰鸣里,“要用血来偿。属于我的,谁也拿不走。”
灵车驶入顾家老宅那气派非凡、如同小型庄园般的庭院。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地向两旁滑开,露出灯火通明的景象。庭院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老宅主体是一栋融合了东西方风格的庞大建筑,此刻灯火辉煌,巨大的落地窗内人影幢幢,一派衣香鬓影的景象,与外面凄风苦雨的灵车形成了荒诞而刺目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