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比如窗台上会无端多出一笼炭火,炭是上好的银骨炭,烧起来无烟,却能暖透半间屋子。青禾欢天喜地地拢火时,落雁望着那只素白的炭笼,总想起慕容珩玄色袍角沾着的炭灰——前一日,她不过随口对青禾提了句“夜里读书,指尖冻得握不住笔”。

又比如厨房的老妇,前几日还对她们冷言冷语,说“罪臣之女就该喝稀粥”,转天便端来热气腾腾的肉包。青禾偷偷打听,才知道是靖安侯的侍卫私下塞了银子,还撂下话:“沈姑娘若少了半分体面,仔细你们的皮。”

“小姐,”青禾啃着肉包,眼睛亮晶晶的,“侯爷是不是……对咱们上心了?”

落雁正用小银簪挑着灯花,闻言手一抖,火星溅在灯台上,留下个小黑点。“别胡说,”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他不过是怕陛下问责,嫌咱们在静心苑受了委屈,丢了皇家的脸面。”

话虽如此,夜里读书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望向窗棂。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织成一张银网,恍惚间竟像是有人影立在窗外,默然守护。有次她鼓起勇气推窗,却只看见满院寂寂的月光,和梅树梢头那轮孤悬的冷月。

真正让她心湖起澜的,是个雪夜。

那日风雪大作,静心苑的门被吹得哐哐作响。落雁裹着薄被坐在榻上,正翻着本父亲批注过的《孙武兵法》,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月亮门外。

她披衣起身,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慕容珩立在风雪里,玄色锦袍上落满了雪,像裹了层厚厚的霜。他身后的侍卫捧着个油纸包,递到他手里时,纸包上还冒着白汽。

“放在门口便是。”慕容珩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侯爷,您都在这儿站半个时辰了,进去歇歇吧?”侍卫劝道。

“不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往落雁的小屋瞥了一眼,“让她……趁热吃。”

脚步声渐远后,青禾赶紧跑出去,将那油纸包捧了进来。打开一看,是城南“福瑞斋”的糖糕,还是落雁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味,此刻竟还温乎着。

“小姐你看!”青禾把糖糕往她面前送,“侯爷竟记得你爱吃这个!”

落雁捏着块糖糕,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她想起幼时在沈府,慕容珩跟着兄长来做客,她拿着块桂花糖糕跑过回廊,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糖糕蹭了他满袍角的甜香。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耳根红透了,却只是笨拙地说:“下次……小心些。”

糖糕在舌尖化开,甜意里裹着点涩。落雁忽然翻到《孙武兵法》的扉页,父亲苍劲的字迹跃然纸上:“瑾之贤弟亲启:此战需避其锋芒,诱敌深入……”

“瑾之”是慕容珩兄长的字。原来父亲与慕容瑾,曾是这般亲近的袍泽。

她捧着书怔怔出神,没留意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慕容珩站在廊下,雪花落在他眉骨上,瞬间便化了。他看见落雁对着书页发呆,鬓边的碎玉簪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他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来,轻轻搭在门框上。转身离去时,玄色衣袍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