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那覆着白绢的脸庞转向我,唇角竟又浮现出那种极淡、却莫名令人心头一颤的弧度,“大夫还说,并非全然无望。”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说,”溶月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渺茫却固执的希冀,“若以春杏初绽时最鲜嫩的花蕊为引,配以几味难得的山间草药,日日煎熬熏洗……或许……或许能拨开一丝雾气,透进些许微光来。”
她微微仰起脸,仿佛在感受并不存在的暖意:“等春天吧……等杏花开时,我的眼睛……或许就能看见了。”那“看见”二字,她说得极轻,像怕惊碎了易碎的琉璃梦境,“到那时,你再为我点上眼睛,可好?”
“杏花……”我喃喃重复,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片灰暗混沌的天地。寒风依旧凛冽,裹挟着细碎的雪粉扑打着残破的窗棂。春天,杏花……在这严冬的酷寒里,渺茫得如同天际的星子。可她的声音里,那一点微弱的期盼,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住了我的心,勒得生疼,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承诺的沉重,“等杏花开时,我定为你点睛!”我重新执起笔,这一次,不再犹豫。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寥寥数笔,一个纤弱的身影便跃然纸上。她立在雪中,微微侧首,似在倾听风雪的私语。素衣单薄,裙裾被寒风拂动的线条仿佛带着真实的凉意。墨色氤氲,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和挺秀的鼻梁。然而,那双眼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唯有那覆眼的白绢,我用极淡极柔的墨线轻轻勾出,在鬓边留下一个飘然的结。
画成,搁笔。我望着那片空白的眼睛,又望向眼前覆着白绢的溶月,心中沉甸甸的,又仿佛被那渺茫的“杏花”点亮了一角。
“画好了?”她轻声问。
“画好了。”我将画小心地拿起,走到她面前,却不知该如何让她“看”。
溶月似有所感,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冬日特有的微凉,准确地悬停在画纸上方寸许。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才极其轻柔地落下,像怕碰碎一个最易醒的梦。她的指腹先是触碰到画纸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然后才缓缓向内移动。指尖抚过老梅盘曲的枝干,在积雪的凸起处微微停顿,又滑过那几朵胭脂点染的梅花。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指尖的每一次细微触碰,都能在心底勾勒出完整的图景。
当她的指尖终于移到画中那个代表她自己的小小人影时,她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在那片空白的眼睛位置上方悬停良久,才极其小心地、极轻极轻地拂过那片空白,仿佛在触摸一个无形的伤口。她的唇微微抿紧,覆眼的白绢下,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份沉默的专注,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许久,她的指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片空白,滑向旁边那条代表白绢的淡墨线条。
“真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比雪落还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我……‘看’见了。梅花,很清……雪,很冷……”她的指尖在那覆眼的白绢墨痕上流连,“还有……这个……是我。”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化在风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