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侧过头,白绢的结带在寒风中轻轻拂动。她的唇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笑容很静,很轻,像雪夜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梅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纯净与期待。
“听……”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我耳中,“听……光落下来的声音。”
时间在等待与描绘中无声流淌,如同庙檐下缓慢滴落的雪水。宣纸上的《踏雪寻梅图》日益丰满,画中覆眼的少女身影愈发灵动,唯独那双眼的位置,依旧固执地空着,像一片等待被阳光照亮的雪原。我沉溺于这奇异的相伴,溶月覆眼白绢下的面容,她“听”画时的专注,成了我荒芜冬日里唯一的暖色。心底那簇被她点燃的微弱火苗,在风雪中非但未熄,反而悄然滋长,带着一种近乎麻痹的暖意。
然而,这方被遗忘的天地,终究未能逃过乱世的烽烟。
承平二十四年春,杏花的花信风还未曾吹过这片饱受严寒摧残的土地,一场比寒冬更凛冽的风暴,裹挟着金铁交鸣的死亡气息,猝然席卷而来。
消息是几个仓惶逃入破庙的流民带来的。他们衣衫褴褛,面无人色,带来的是北边重镇陷落、铁骑南下的噩耗。据说敌兵凶残,所过之处,村舍焚为焦土,生灵尽成齑粉。他们口中描述的惨状,让破庙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冻结。
“快走!不能再待了!那群畜生……见人就杀啊!”一个满脸血污的老者捶着地面,嘶哑地哭喊。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破庙里每一个人。我猛地站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溶月常站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她今日未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溶月!”我失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显得异常突兀。
“谢家那丫头?”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烟灰,“她……她晌午前还见她往山上去了,说是……说是给她娘采最后几味草药……怕是……怕是来不及下来了……”
山上!我的心骤然沉入冰窟。那座山,正是北边溃兵可能涌来的方向!
没有任何犹豫,我抓起那卷早已完成的《踏雪寻梅图》,甚至来不及卷好,胡乱塞进怀中,转身就冲出了破庙。寒风如刀,割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走!
山路崎岖,积雪未融,被无数逃难的脚步踩踏得泥泞不堪。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烧焦的断壁残垣,散落的杂物,还有……来不及掩埋的冰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令人作呕。每看到一个倒伏的身影,我的心就狠狠抽搐一下,几乎不敢上前辨认。
“溶月——!”我的呼喊声在死寂的山林间回荡,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回答我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喊杀声和更令人绝望的、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我几乎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时,前方山道拐角处,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是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