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谦志得意满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那张被酒气和得意熏染的脸庞,在云清眼中却如同涂了油彩的骷髅,空洞而丑陋。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没能逃过云清千年磨砺出的洞察。
虚伪。
云清心中一片冰寒,如同万载玄冰。这就是情?这就是她破劫的第一世?何其可笑!凡俗蝼蚁的虚情假意,也配称“情劫”?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皮影戏。脸上没有任何新嫁娘的娇羞或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这异样的平静似乎刺激到了张子谦。他脸上的得意微微一僵,随即被一股更强烈的、急于证明什么的冲动取代。他端起旁边案几上早已备好的两杯酒。
“娘子!”他声音更大了,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深情,将其中一杯递到云清面前,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饮了这杯合卺酒!从此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张子谦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那酒气冲入鼻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隐晦的甜腥气。
剧毒。
鹤顶红的味道。即便被劣质的酒气掩盖,又怎能瞒过云清的感知?
云清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那杯递到唇边的毒酒上。杯沿还残留着张子谦的指印。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张子谦那双极力掩饰着紧张和疯狂的眸子。
原来如此。
高中状元,跻身权贵。曾经贫贱时相依为命的妻子,如今成了他锦绣前程上最大的污点和绊脚石。杀妻求荣,攀附高枝,便是他选择的“破局”之道。
呵。
云清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和一丝尘埃落定的讥诮。这便是凡尘的情?以背叛开始,以谋杀终结?
她甚至懒得去问一句“为什么”。
在张子谦紧张得几乎要抽搐的目光注视下,在门外宾客们好奇的注视下,云清缓缓地、极其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毒酒。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张子谦温热的手指时,对方猛地一颤。
云清看着杯中晃动的、倒映着跳跃烛光的琥珀色液体,如同看着一面映照丑恶的镜子。然后,在张子谦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在门外隐隐传来的倒吸冷气声中,她举杯,仰头。
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随即是穿肠蚀骨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腹内疯狂搅动!
“呃……”云清的身体猛地一弓,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暗红的血丝瞬间从她嘴角溢出,蜿蜒而下,滴落在胸前大红的嫁衣上,洇开一片更深的、不祥的暗色。
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站稳。抬起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嘲弄,死死钉在张子谦那张瞬间惨白、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你……”
张子谦仿佛被那眼神烫到,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门外死寂一片,方才的喧嚣如同被一刀斩断。
云清感受着生命在剧毒侵蚀下飞快流逝,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焰焚烧。痛,很痛。但这凡躯的痛楚,如何及得上登仙台前神魂寸裂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