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政委等了几秒,没等到预想中的哭闹、质问或者任何激烈的反应。眼前的沈初念安静得过分。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气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念初同志,希望你能理解组织的难处,顾全大局。陆沉舟同志是我们军区的骨干,他的发展关乎……”

“顾全大局……”沈念初忽然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嘲讽的尾音。前世,就是这顶“顾全大局”的帽子,压了她整整一辈子!压弯了她的脊梁,榨干了她所有的青春和指望!

她没再看李政委,视线缓缓移开,重新落回手中那枚缝到一半的肩章上。黄呢子底料,两颗银星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光。那是陆沉舟的肩章,代表着他营长的身份,也承载着他步步高升的野心。前世,她为他缝补过多少次军装?熬过多少夜?手上的针眼密密麻麻,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结果呢?

心口那片被冰封了三十年的荒原,骤然被一股滚烫的岩浆冲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扭曲。但那火焰并没有烧毁她的理智,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铁锈味和尘埃的味道,直沉丹田。

然后,在李政委和小战士有些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沈念初低下头,手指异常稳定地捏住了那枚细小的绣花针。针尖精准地穿过肩章边缘脱线的地方,银线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一针,又一针。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客厅里只剩下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簌簌”声,以及挂钟无情的“咔哒”声。

李政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个一向温顺甚至有些懦弱的军嫂到底在想什么。这份沉默,比哭闹更让他感到不安。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沈念初捏着线头,另一只手从旁边的针线笸箩里摸出了一把裁布用的大剪刀。剪刀刃口雪亮,映出她此刻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眼眸。

“咔嚓!”

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剪刀锋利的刃口瞬间斩断了那根连接着肩章的银线,也斩断了某些无形的东西。

线头轻飘飘地落下。

沈念初放下剪刀,拿起那枚缝补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肩章,站起身。她走到李政委面前,没有看他,目光平视着他军装上的风纪扣,然后,伸出手,将那枚肩章轻轻放在了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旁边。

黄呢子的肩章压在雪白的纸张上,颜色对比鲜明而刺眼。

做完这一切,沈念初才抬起眼,看向李政委。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悲愤,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嘴角甚至还向上牵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淬着冰。

“行啊。”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既然是组织的意思,我服从安排。”

李政委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下,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还是那个识大体的沈念初……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沈念初下一句话就轻飘飘地砸了过来:

“不过,李政委,”她指了指桌上的协议书,“这协议里的条款,是不是还漏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