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划破混乱现场的120救护车警笛声。
方守正如蒙大赦，瞬间瘫软下来，坐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背靠着观景台的栏杆。他这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和自己也濒临极限的脱力感。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地、反复地用浸湿的衬衫袖子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动作近乎神经质。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急救人员迅速接手，将那个女子抬上担架。担架经过他身边时，女子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开了极细的一条缝，浑浊而茫然的目光好像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十分之一秒，又无力地阖上。那双眼睛，即使是极度虚弱的昏昧状态，也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空灵的轮廓。
周围的声音像隔着水传来，嗡嗡作响：
“…真勇敢啊！”
“方老师！是滨江中学的方老师！”
“刚才的人工呼吸，我看是真豁出去了！”
“真英雄！现在敢这样救人的可不多…”
“拍下来了吗？快发短视频！题目就叫‘滨中男神教师勇救轻生绝美女神’！”
刺眼的闪光灯和手机屏幕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声赞叹，一道道敬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将他这个浑身狼狈、嘴唇发麻、内心波澜未定的落汤鸡笼罩其中。
方守正深吸了几口带着腥味的空气。胸腔里翻涌的，除了疲惫和寒冷，一种奇异的、久违的、混合着被高度认可与隐秘焦灼的暖流，正悄悄蔓延上来，一点点驱散水下的阴冷。他似乎听到自己“守正”那块铠甲，在众人的赞誉中又被刷上了一层更明亮的光漆，坚固而耀眼。
2
一周后。
学校操场上空的日光格外灿烂，映衬着主席台上巨大的红色横幅：“表彰见义勇为先进个人——方守正老师”。
方守正端坐在主席台中央，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身上的泥泞和冰冷早已被精心熨烫的仪容取代，甚至嘴唇那一丝被反复擦拭的异样感，也被这满场环绕的掌声、目光和荣誉感冲刷得几乎淡忘了。校长热情洋溢的讲话通过高音喇叭回荡在操场上空，每一句赞誉都精准地敲打在他胸腔里某个骄傲的点上——“…方守正同志，以实际行动践行了高尚师德，展现了我校教师无私无畏、守护生命的崇高精神！是我校全体师生的光辉榜样！”
话筒递到他面前。他站起身，微微颔首，露出无可挑剔的、谦逊得体的微笑。台下，数千双眼睛——他的同事、领导、还有那些他熟悉和即将熟悉的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敬意、有崇拜、有向往。他调整着呼吸，字正腔圆地吐出那句被记者索要采访提纲时他精心推敲过的话：“作为教师，守护生命，是责任也是本能。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和我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语气沉稳，姿态庄重。那个在课堂上掌控全局、备受尊敬的“方老师”形象，在荣耀的加持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办公室门口张贴着新一期的校园宣传橱窗，大幅的照片占据最显眼位置：湿透的方守正侧脸紧贴在地面（那是他侧头做人工呼吸的某个瞬间抓拍），神情“专注而刚毅”；下方是几张不同角度的他接受表彰的照片，意气风发。有学生经过，停下脚步，指着照片兴奋地窃窃私语：“哇！方老师太帅了！”“真正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