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曜僵在原地,像个被钉住的标本。他能清晰地听到相机快门的轻响,清脆而冰冷,像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雨还在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穹顶,那道刺目的粉红在昂贵相机镜头的注视下,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宿命。

温照野的“十万块”像一把钥匙,不仅打开了慕落那间阴暗地下室的门,也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硬地挤进了慕落原本混乱而拮据的生活。

慕落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性的、荒谬绝伦的交易。拍完,拿钱,两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那个堆满画框、颜料罐和速食包装袋的地下室,和温照野那个据说能俯瞰半个城市江景、空气里都飘着钱味的顶层公寓,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温照野显然不这么想。

写生结束后,回到画室几天后,慕落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言简意赅:「下午三点,城西樱花公园。颜料钱另算。」后面跟着一个地址,精准得像个坐标。

慕落盯着那条短信,眉头拧成了疙瘩。樱花公园?那地方是城市著名的景点,一到花期人山人海,门票贵得要死,跟他这种背着画板在街头巷尾、废弃工厂找灵感的地下美术生格格不入。他手指悬在屏幕上,一个“滚”字几乎要敲出去。

可就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另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是房东催缴房租的,措辞冰冷,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林曜的手指顿住了,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发颤。他环顾四周,狭小的空间里,未完成的画作堆叠着,颜料管散落在地上,像凝固的、绝望的呐喊。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潮湿霉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那十万块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缓解了焦渴,但杯水车薪。颜料、画布、房租……现实像一头沉默而饥饿的巨兽,匍匐在门外,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他盯着温照野那条短信,又看了看房东冰冷的最后通牒。最终,他狠狠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屈辱的妥协。他删掉了那个“滚”字,手指僵硬地敲下一个字:「好。」

城西樱花公园。果然名不虚传。人潮汹涌,粉白色的花瓣如同暴雪般簌簌落下,铺满了小径和湖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于甜腻的花香,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慕落背着沉重的画架和工具箱,在花海和人流中艰难地穿行,廉价帆布鞋踩在湿滑的花瓣上,几次差点摔倒。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了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异类,浑身不自在却还用着张扬的外表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

好不容易挤到约定的湖边,一眼就看到了温照野。他站在一株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背对着人群,身形挺拔,那一头雪白的短发在粉色的花雨中显得格外扎眼。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剪裁极佳的深灰色大衣,整个人与这喧嚣甜腻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又带着一种疏离的清冷感。

他身边没有保镖,没有助理,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依旧拿着那台黑沉沉的相机。昂贵的镜头对着满树繁花,却又似乎透过花枝,在等待着什么。

慕落喘着粗气,把沉重的画架“哐当”一声杵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溅起几片花瓣。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被胁迫的烦躁:“拍什么?花?人?还是我又值十万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