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西斜,在画布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林曜的画已接近尾声,湖光花色跃然布上。而江砚,似乎也拍够了,终于放下了相机。他走到慕落的画架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幅即将完成的风景画。
“很好。”他轻声说,语气是真诚的赞许。
慕落没吭声,只是加快了收拾画具的速度,动作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颜料钱。”江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照野动作一顿,没回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听到身后传来钱包开合的轻微声响。
“还有,”温照野的声音离得更近了些,似乎就在他身后,“这张的酬劳。”几张崭新的、带着特殊油墨气息的大额钞票被递到了慕落的眼角余光里。
慕落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樱花甜腻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停下了收拾的动作,肩膀微微绷紧。他猛地转过身,直直地看向温照野,眼神锐利,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倔强和不解:“温照野,你到底想干什么?拍我的头发?一次十万?钱多烧的?”
温照野被他突然的质问弄得微微一怔。他雪白的睫毛在夕阳余晖下颤动了一下,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林曜此刻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还有他身后那片被染成金红色的樱花。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确认某种情绪。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认真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因为,很好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慕落的头顶,那眼神纯粹得如同孩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的颜色,是活的。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比喻,目光掠过慕落调色板上那些肆意混合、碰撞出惊人效果的颜料,最终定格在林曜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像你旺盛的生命力一样很耀眼。”
慕落所有准备好的、带着刺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看着温照野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痴迷和欣赏,看着对方雪白头发上沾染的几片细小樱花花瓣,第一次,对着这个用钱砸开他生活的“富二代”,哑口无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满地粉白的花瓣上。风卷起几片落英,打着旋儿飘过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
月召前那不经意的相撞,像一个荒诞不经的起点。樱花树下“活的银河”的比喻,则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后,又诡异地沉入水底。温照野的邀约变得频繁起来,地点千奇百怪:凌晨空旷无人的跨江大桥,被晨雾笼罩的废弃工厂锈蚀的钢铁骨架,老城区晾满万国旗般衣物、弥漫着烟火气的逼仄小巷,甚至慕落那个堆满画框、终年飘散着松节油和泡面味的地下室。
每一次,温照野都带着他那台沉默而昂贵的相机,像一个执着而沉默的猎人。而林曜,则是他镜头下唯一、永恒的猎物——那头色彩永不枯竭、永远在变化的头发是核心目标,但镜头也渐渐贪婪地囊括了更多:他画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咬着廉价面包时鼓起的腮帮,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手指,甚至是他缩在唯一那张破旧沙发上、裹着毯子昏昏欲睡时露出的、毫无防备的侧脸。
慕落从最初的抗拒、警惕、浑身是刺,到后来渐渐习惯那如影随形的快门声。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甚至在某个被温照野的镜头追得无处可逃的午后,一边烦躁地调着一堆黏糊糊的油画颜料,一边头也不抬地吼:“温照野!你能不能别跟拍犯人似的!我调个钴蓝你也拍?这破颜料罐子有什么好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