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面阎罗?指尖抚上自己冰凉的脸颊。寒门十年,金殿夺魁换来的锦绣前程,在这盘根错节、朱门酒肉臭的上京城,不过是一柄悬在蛛网上的薄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若不将自己淬炼得更冷、更硬、更锋利,如何对得起脚下这片土地里,那些被权贵肆意践踏的累累白骨?

回到都察院值房,灯油将尽。书吏抱着一摞卷宗在廊下焦灼踱步,见我身影,如蒙大赦般小跑上前,将一个用油皮纸仔细包裹的物件递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赤焰军驻地快马加急送来的……说是在灰烬里扒拉出来的。”

撕开油纸,半本焦黑蜷曲的账簿,一枚边缘熏黑的鎏金令牌赫然在目。令牌中央,一个笔力遒劲的“陆”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展开账簿残页,“军饷”、“粮草”、“亏空”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而那令牌的制式纹样,分明是陆氏旁支子弟贴身佩戴的信物!

赤焰军饷贪腐案,三个月的暗流涌动,无数线索石沉大海,此刻,终于有一根线头,带着灼人的热度,浮出了水面。

“大人,”书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夜送这东西来的小兵……今早在城外乱葬岗边,被发现了……没气了,仵作说……像是毒蛇咬的。”

毒蛇?我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上京城里,最毒最阴冷的蛇,从来都盘踞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宇和深宅大院之中!

“继续查。”我将账簿残页锁进贴身的铁柜,声音沉冷如铁,“给我把陆氏旁支在兵部任职的,一个不漏地挖出来!特别是……与那位靖安侯爷,有过来往的!”

书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终究还是躬身领命,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独坐灯下,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陆知珩……那个传闻中醉卧美人膝、醒掌风月权的靖安侯,这盘以鲜血为棋子的死局里,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三日后,大朝会。当我的手捧着那半本焦黑的账簿出列,躬身立于金殿中央时,原本细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陛下,”我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清晰地穿透这片死寂,“赤焰军饷失窃一案,臣已查获关键线索。户部侍郎周显贪墨赃银十七万两,证据确凿!而兵部主事陆明远,”我目光如电,扫向人群中一个瞬间瘫软的身影,“其经手调拨之粮草,竟有三成是以陈米烂谷充数!此乃动摇军心、祸国殃民之重罪!”

“哗——”朝堂瞬间炸开了锅。陆明远面无人色,抖如风中落叶,几乎瘫倒在地。

“沈御史,”一个慵懒得仿佛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突兀地插了进来,轻易压下了所有嘈杂,“你口口声声说陆明远涉案,证据呢?就凭这半本烧得亲娘都认不出的破纸?”声音的主人斜倚在蟠龙金柱的阴影里,月白锦袍上银线暗绣的云纹在殿内光线下若隐若现,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随着他转腕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明明站在暗处,周身却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光晕,昳丽得让人心头发紧,移不开眼。

我抬眸,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深潭里。靖安侯陆知珩。传闻诚不欺我,这张脸确有颠倒众生之能。只是那眼底深处,并非醉意朦胧,而是淬了冰的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深处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