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寂终于艰难地抱着苏晓,在几个亲友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往门口涌去。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已经在楼下尖锐地响起。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只是仓促地、极其短暂地侧了一下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焦急,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晚晚……”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砂砾中挤出来,“她……她需要我……她现在只有我了……你……等我回来,我跟你解释!一定等我!”

他的眼神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那眼神太沉重了,像无形的枷锁,试图将我钉在原地。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几年、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看着他怀里那个闭着眼、脸色惨白、手腕缠着他临时撕下的衬衫布条、却仿佛在昏迷中嘴角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弧度的女人。看着他们身后那一串混乱的血滴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外,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下。

那一刻,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未来的微弱星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比刚才更加汹涌,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异常艰难。累。真的好累。累得不想说话,不想争辩,不想去听任何所谓的“解释”。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宴会厅里弥漫的血腥味、香槟的甜腻和香水的馥郁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我抬起手,动作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指尖触碰到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枚三克拉的、象征承诺的钻戒。它沉甸甸的,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一丝犹豫。我的手指用力,将它从指根褪了下来。钻石的棱角在混乱的光线下依然折射着冰冷璀璨的光,刺得人眼睛发涩。

裴寂还在看着我,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向前走了一小步,离他很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沾染的、属于苏晓的淡淡药味和他自己惊惶的汗味。我伸出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冰凉的、价值不菲的石头,塞进了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裴寂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口袋,又猛地抬头看我,瞳孔骤然收缩。

我迎上他惊愕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很轻,很浅,却奇异地将刚才笼罩在我身上的所有沉重和疲惫都驱散了,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无所谓的轻松。我甚至还歪了歪头,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事不关己的恍然:

“巧了不是?”我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落在他耳中,“我的鱼,”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也需要换水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惨白,不再看他眼中崩塌的世界。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我挺直背脊,像一个终于谢幕的演员,在满场惊疑不定、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无比稳定地,走出了这个弥漫着血腥味和荒诞感的、曾经属于我的订婚宴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