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饮冰,血未曾凉。难道这最后一道防线,竟要在自己最信任的袍泽面前,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彻底崩塌?

3 夜探军帐

夜色浓稠如墨,沉重地压在雁门关的城楼和营房之上。白日里震天的厮杀声暂时平息,只余下伤兵压抑的呻吟和巡夜士兵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军医孙仲那间简陋的营房里,油灯如豆,光线昏暗跳跃。孙仲佝偻着背,枯瘦的身体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他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粗陶药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还在神经质地翕动着,反复念叨着:“…祸事…天大的祸事…要掉脑袋的…”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对面,站着副将赵猛。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脸色比锅底还黑,虬髯戟张,一双虎目圆睁着,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语无伦次的孙仲,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老孙头!”赵猛猛地压低声音,如同闷雷滚动,震得油灯火苗都晃了晃,“你再说一遍?!你给老子说清楚!将军他……她……”那个“她”字,仿佛有千钧重,卡在他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完整。

孙仲浑身一哆嗦,药罐差点脱手,他惊恐地抬头,看着赵猛那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赵、赵副将!千真万确啊!老朽行医几十年,男女骨骼肌理还能分不清吗?那裹胸布…那伤处……那分明就是……”他猛地刹住话头,仿佛那个词是烧红的烙铁,烫嘴无比。

“放屁!”赵猛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简陋的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药罐里的药渣都跳了跳。他胸口剧烈起伏,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孙仲,“将军一身铁骨,杀得胡狗闻风丧胆!那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你……你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定是!”

孙仲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辩驳,只是抱着药罐,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喃喃道:“是是是……老朽昏聩…昏聩了……”

帐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赵猛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军靴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浴血奋战、身先士卒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速闪过,那杆惊鸿枪挑落无数敌将首级的凛然英姿……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是一个女人?!

但孙仲那惊恐欲绝、魂不附体的样子,又绝不似作伪。这老军医在军中几十年,向来胆小怕事,从不敢妄言,更别说撒这种足以诛九族、掉脑袋的弥天大谎!

“顶天立地的汉子……”赵猛猛地停下脚步,虎目死死盯着桌上那跳跃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灯火,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无可抑制地钻入他的脑海——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那镇北军怎么办?雁门关怎么办?这泼天的欺君之罪,谁担得起?

冷汗,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赵猛这个铁打的汉子额角渗出,沿着他虬髯的沟壑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