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紧接着,是纸张被快速翻动的、特有的“哗啦”声。然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签哪里?”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怎么样”,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询问,直接问“签哪里”。仿佛签下的不是一份关乎我生死的手术同意书,而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商业合同。效率至上,不留余地。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签字。”那个冷静的医生声音指点着。

然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急促而流畅。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毫无防备的心上。他签得那么快,那么笃定,仿佛在切割掉一个与他再无瓜葛的累赘。

身体深处那尖锐的疼痛似乎都因为这残酷的现实而短暂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寒冷。原来,彻底的心死,是这样的感觉。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签字的声音停止了。短暂的沉寂。

“沈先生,”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职业化的严肃,“手术本身有风险,特别是患者现在情况不稳定。术中可能出现大出血、子宫穿孔、感染等并发症。另外……”

医生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声音在冰冷的走廊里清晰回荡:

“清宫手术对子宫内膜会造成损伤,这次流产出血量很大,术后……可能会影响她今后的生育能力。”

“影响生育能力”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能想象出沈聿珩的表情。那张冰雕般的脸,听到“影响生育能力”时,会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纹?一丝……属于人类该有的复杂情绪?震惊?遗憾?或者仅仅是……无动于衷?

黑暗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裹挟着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将我彻底吞没。意识沉沦前,我似乎听到医生在问:“……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然后是沈聿珩那毫无波澜、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穿透黑暗:

“全力救治,确保她活下来。” “活下来”。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像一个冷血的资本家在评估一件尚有价值的资产。只要主体存活,其他的损伤,包括失去做母亲的资格,都无关紧要,不在他的“指示”范围之内。 多么精准,多么冷酷的沈聿珩。 这就是他用五百万买断的“儿子”和他曾经妻子的最终价值——活着,作为交易的收尾。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再次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天花板,墙壁,床单,都是那种毫无生气的、医院特有的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冰冷地钻入鼻腔。

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来回碾过,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无力。小腹深处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彻底的空荡感。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孕育,如今,只剩下一片被粗暴清理过的废墟。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

床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沈聿珩。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只是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里面是挺括的黑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喉结线条清晰冷硬。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边,背对着我,面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城市景象。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勾勒出他宽阔而略显僵硬的肩背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