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顿了顿,那漠然的目光在萧砚惨白、沾满污血和尘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萧砚甚至能看清他官服胸口处代表典狱长身份的獬豸补子,那传说中断案如神的神兽,此刻在昏灯下显得狰狞而诡异。

“父子之情,”萧震的声音毫无起伏,平直得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在国法面前,不值一提。你就在这里,好好思过,等待……最后的裁决。”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萧砚一眼,仿佛地上躺着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死囚。袍袖微动,他利落地转身,那面黑色的“招魂幡”再次在萧砚模糊的视线里摆动,伴随着那双厚底官靴踏在石阶上沉稳、规律、渐行渐远的足音。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铁门之外,那扇隔绝了人间与地狱的门,再次发出沉重的闭合声。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诏狱深处永恒的哀鸣。

那一刻,萧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后又在瞬间被点燃,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嘶吼。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的剧痛。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他一直贴身藏着的东西——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白玉扣子,边缘圆润,是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此刻,这枚玉扣硌着他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死死攥着它,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掌心被玉扣边缘硌破的皮肤渗出温热的血,粘稠地浸润了冰冷的玉质。

“谋害皇储……”萧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低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萧震……我的好父亲!”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身影消失的方向,那扇紧闭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漆大门。昏黄的油灯光晕在那冰冷的门板上跳跃,如同鬼火。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混杂着污泥和干涸血痂的嘴角,却一点点向上扯开,形成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灵魂被撕裂后露出的狰狞豁口。

“好……好得很!”他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死牢里回荡,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等着……你给我等着!”

黑暗中,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浓重的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小子……省点力气吧。进了这‘鬼见愁’,阎王爷都懒得翻生死簿,只等时辰一到……咔嚓!”声音顿了顿,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咳……咳咳……嚎破喉咙,也没人听你喊冤。省点力气……躺平了等死,还能少受点零碎罪。”

萧砚猛地扭过头,目光如电,刺向声音来源的角落。

昏暗中,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对面墙根厚厚的枯草堆里。那是个须发皆白、几乎粘连成片的老者,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污垢和板结的血块染成了黑褐色。一张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偶尔转动一下,才证明这是个活物。唯有那双手,虽然枯瘦如柴,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指关节却异常粗大,透着一种与衰老身体不相称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