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猪食盆路过,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直到圈里的猪饿得嗷嗷叫,才猛地回神,脸皮有点发烫。
“看什么?”他没抬头,手下动作不停,声音淡淡的。
“看你手艺还行,以后肉铺垮了,饿不死。”我嘴硬地回了一句,快步走开,心口却像揣了只兔子,咚咚乱跳。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官府的差役带着盖着红印的征兵文书,凶神恶煞地砸开了肉铺的门。
“谢征!”为首的差役抖开名册,“年十九,身长七尺余,体健!征召入伍,即刻启程,赴北疆戍边!”
北疆?
那里正在和凶悍的北戎人打仗!
尸山血海,十去九不归!
我脑子嗡地一声,手里的剔骨刀当啷掉在地上。
谢征正在后院劈柴,闻声走了出来。
他穿着我爹留下的旧褂子,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面还沾着木屑。
他看了一眼差役手中的文书,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
“军令如山,容我收拾片刻。”他声音平静。
差役哼了一声:“快点!别磨蹭!”
谢征转身进了屋。
我像被钉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要走了?
去那个绞肉机一样的战场?
那个“伤好就走”的约定,竟是以这种方式兑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比山匪的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人窒息。
片刻,他出来了。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手里只拿着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旧布包。
他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那张按着他血红指印的“入赘契约”,递给我。
“拿着。”他说,声音低沉,“若我回不来,这纸作废,你再寻良人。若能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骨头里,“再给我。”
我没接。
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
旁边的差役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快走!”
谢征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复杂得我读不懂,有决绝,有歉疚,或许还有一丝...不舍?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等候的囚车般的征丁队伍,背影挺直如孤松,迅速融入那一群愁云惨淡的青壮中,消失在小镇扬起的尘土里。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斤重。
上面“谢征”两个字和他鲜红的指印,灼得我掌心发烫。
院门敞开着,风卷着尘土和猪圈的味道灌进来,吹得我眼睛发酸。
长宁抱着我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姐姐,谢哥哥去哪了?他不要我们了吗?”
我弯腰抱起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那张契约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他去打仗。”我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狠劲,“我们去把他找回来!”
4
官道旁尘土飞扬,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草药、汗臭和伤口溃烂混合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晕。
伤兵营像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脓疮,呻吟、哀嚎、濒死的呓语此起彼伏。
简易的草棚下,一排排破草席上躺满了人,缺胳膊少腿的,肠子流出来的,伤口生蛆的...人间地狱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