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背着沉重的药筐,粗布衣裳被汗和血渍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长宁被我托付给了邻镇一个信得过的远房婶子。

离开清河镇已经三个月了,一路打听着北疆战事的方向,靠着在伤兵营帮忙换药、清洗包扎,勉强换口饭吃,也方便打听谢征的消息。

可“谢征”这个名字,如同石沉大海。

一个老兵油子曾叼着草根斜眼看我:“找相好的?省省吧丫头!这北疆大营几十万人,每天死的人比老子这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叫啥?谢征?没听过!八成早喂了野狗喽!”

我沉默地把他腿上腐烂的脓血刮掉,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心里却像被那钝刀子反复割着。

直到这天。

一个从更前线退下来的运尸队,拖来了几车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我麻木地帮着抬人,手指碰到一个躯体冰冷的手腕时,猛地顿住!

那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发黑的细绳——是我当初为了方便给他换药包扎,随手从晾衣绳上扯下来给他扎袖口的!

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

我颤抖着手,用力抹开那人脸上厚厚的血污和污泥。

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苍白的、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张在柴房草堆上看了几个月的、在灶膛火光下变得柔和的脸,此刻毫无生气地出现在眼前!

是谢征!

他胸前裹着的破布早已被血浸透、发黑、发硬,像一块沉重的铁板压在他身上。

露出的皮肤上交错着新旧伤疤,一道狰狞的刀口从左肩斜劈至肋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流着黄水,散发着恶臭。

“谢征!”我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探向他颈侧。

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搏动,从冰冷的皮肤下传来。

他还活着!

但气若游丝,像风中残烛。

“咳...咳咳...”他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咳出一小口暗黑的血沫,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灰蒙蒙的,涣散无光,茫然地对着污浊的草棚顶。

好一会儿,那涣散的瞳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向我,聚焦,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眼前这张同样沾满血污、瘦削不堪的脸。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震动掠过他死水般的眼底,像投入深潭的最后一颗石子。

“玉...姑娘?”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

“是我!”我胡乱地用袖子擦他脸上的污血,声音哽咽,“是我,樊长玉!”

他灰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又咳出几缕血丝。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有震惊,有痛楚,有浓得化不开的歉疚,甚至还有一丝...被撞破最狼狈不堪模样的难堪?

“别说话了!”我手忙脚乱地解开他胸前那块硬邦邦的“裹尸布”,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出来,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拿出水囊和干净的布,开始清理。

烈酒冲洗伤口时,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哼一声。

“撑住!听到没有?谢征!你给我撑住!”我一边处理那可怕的伤口,一边低吼,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砸,混着血污落在他冰冷的胸膛上,“你不是还要和离书吗?没拿到手,你敢死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