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的心彻底凉了半截。失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哪里是想象中英武的爷爷?这分明是一个又老又丑、又穷又哑的可怜老头子!他几乎立刻就想转身离开,心里埋怨自己太傻太天真。什么奇迹,都是骗人的!奶奶等了一辈子,最后等来的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简直是更大的悲剧!他几乎要为自己的莽撞和奶奶那执著一生的守望感到一种被亵渎的愤怒。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军年轻的脸庞,那麻木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挣扎、搅动。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急切地指向屋内,又指指小军,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啊!啊!”声,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焦灼。
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跟着老人挪进了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面几乎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歪腿的桌子。老人颤巍巍地走到床边,费力地弯下腰,在床底摸索了半天,拖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包袱。他动作急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一层层剥开那些肮脏油腻的破布。
小军皱着眉,强忍着屋里难闻的气味和心中的不耐,目光落在老人抖索的手上。当最后一层破布被掀开,露出的东西让小军瞬间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那是一个同样泛黄卷边的硬纸壳!边缘磨损得厉害,但上面那清晰的国徽图案和“革命烈士证明书”几个大字,却刺得小军眼睛生疼!他奶奶秀兰的烈士证书,此刻正静静躺在千里之外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旁!而眼前这张……小军猛地凑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证书上的名字,赫然是“李铁柱”!照片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方脸膛的年轻军人!发证单位,也根本不是他们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小军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佝偻、枯槁、肮脏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也正死死盯着他,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巨大的悲怆、深入骨髓的疲惫、被岁月磨蚀殆尽的最后一点希冀,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紧张。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指向烈士证照片旁,持证人姓名那一栏。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三个字:张志远。
“轰!”的一声,小军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无数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奶奶日复一日的守望、村口的榆树和老槐、泛黄的结婚照、临终前那安宁满足的笑容和递出的纸船……还有眼前这张陌生的烈士证,和持证人姓名栏上那个熟悉得刻进骨子里的名字——张志远!
“你……你是我爷爷张志远?”小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那这个‘李铁柱’……是谁?这证……怎么回事?”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深刻的沟壑。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呜咽,像受伤野兽的哀嚎。他不再“啊”了,而是猛地扑到那张歪腿的小桌旁,抓起一截短短的铅笔头,又哆哆嗦嗦从桌角摸出一张不知哪里捡来的香烟包装锡纸,在背面那点可怜的空白处,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极其艰难地写下了几个字。那字迹丑陋,笔画扭曲,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道: “我装的。不敢说。怕连累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