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小林!到家啦?想好了没?”周伟的声音没了下午通道里的粗嘎,黏稠得像刚熬好的劣质糖浆,甜得腻歪又廉价,“三天啊,我就给你三天时间。房号……”他那头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含糊的电视广告声,混杂着酒店电话系统那标志性的“滴”一声轻响。“……就定皇冠,1007号房。准时点儿,洗个澡喷喷香,懂事些!”他像在决定晚餐点哪道外卖般轻描淡写。
林穗胃里一阵翻搅,空荡荡的,却差点当场吐出来。紧跟着,周伟声线骤然下沉,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她的耳膜:
“……你可想清楚了,小林。别跟我玩‘烈女’那套。今天那份资料,你妈签了字的那个‘紧急联系人’变更申请——嘿,可还在我抽屉里好好搁着呢!要是这事不成,我明天就亲自打电话给你妈……哦,就通知她一声,试用期没过,你卷铺盖滚蛋了。就她那个心脏……能受得住这‘好’消息?”
通话咔嚓一声断了,连给她留一丁点唾骂或哀求的余地都没剩下。林穗甚至能听到耳边残留的嗡嗡余音。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的月光惨白、冰冷,像个巨大的嘲弄眼神,冷冷覆盖在这个不足十平米、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摇晃桌面的旧桌子几乎就别无他物的小房间里。床边的旧桌子上,贴着几张她从前裁下来的报纸“助农政策”小豆腐块,还有一张崭新的、夹在透明文件夹里的打印纸——秦氏集团新员工入职体检报告单。
报告单最下方,鲜红的财务审批章刺眼得很,那个红印章下签着三个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子狠劲的字——“周 伟”。
母亲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乡下那间低矮、终日弥漫着中药苦味的砖瓦房里,母亲憔悴得像是冬天里最后一根枯瘦芦苇。她死死攥住林穗的手:“穗儿,妈的病不打紧……你出息了……妈就有盼头了……”那双粗糙的手带着药石无力的温凉。
周伟的狞笑与母亲绝望的脸疯狂交错。攥着手机的五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没了血色,指甲深陷进苍白的塑料壳里。愤怒和屈辱像滚烫的油在身体里嗞嗞作响,越烧越旺,几乎要把骨血都蒸干。
身体猛地弹起,一阵阵的眩晕,眼前的简陋家具在月光下晃动着模糊的重影。脚下虚浮,她跌跌撞撞冲到那扇窄小、蒙着厚厚一层油灰的窗户旁,猛地推开。窗外,城市庞大而无动于衷的身躯向远处蔓延铺展,高楼的霓虹招牌和无数窗户亮起的方块灯光交织成一片冰冷璀璨却拒人千里的虚假星河。冰冷的夜风像粗糙的砂纸刮过脸颊。
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越胀越大,冲撞着喉咙,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不是哭,也不是喊,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一阵又一阵剧烈而徒劳的干呕。身体痉挛着弯下去,双手死死撑在窗台上,指关节用力得发白,仿佛要把那冰凉的水泥都抠下来一块。可什么都呕不出来,胃里空得像这间房一样,只剩下剧烈的、撕扯的疼痛和滚烫的、无处发泄的恨意。
周伟那张油腻的胖脸在扭曲闪烁的霓虹光影里跳跃,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恨意像尖锐的冰凌,狠狠刺穿了心底那层名为懦弱的薄膜。她抬起头,沾湿眼眶的不知是呕吐的泪水还是寒风吹出的水痕,眼底却有什么东西被这凛冽的恨烧干、淬炼,凝聚成一种陌生的、决绝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