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
傻逼。
混蛋。
神经病。
… …这是我在写这封信之前最先想到的三个词。
写下来的时候,我心情特别畅快。
你看,多直接,多贴切。
我原本打算通篇都这么写,就像一场积压已久的复仇,把你从头到脚骂一遍,从你的学历骂到你走路的姿势,从你挑食骂到你冷战时的那副德行。
骂你自以为是、骂你高高在上、骂你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还觉得自己很讲理。
然后写一些你祖宗都不认识的脏话,把你在纸上钉成一个恶人样本,烧成灰都能留下味道。
但是我后悔了。
倒也不是良心发现,只是我突然觉得,太浪费时间了。
就像以前我们吵架那样,我气得不行,结果你只是叹口气,揉揉太阳穴,说:“又开始了。”
你的那副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眼皮微微垂着,嘴角紧紧抿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仿佛你永远不会被激怒。
所以我想,换个写法。
写点… …不一样的。
写点你的“好”。
听上去有点反常对吧?
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但我真的是从头来了一遍,耐着性子,像小学生写检讨一样,断断续续重写了一个版本。
… …当然,写得很吃力。
吃药之后,我的记忆变得稀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装了一个橡皮,一点一点把那些回忆擦掉。
那我就从头说起。
沈砚辞,男,多伦多大学工程科学专业毕业,后进入麻省理工学院读硕士。
听上去很唬人吧?
确实唬人。
高中的时候你就这样了,别人还在琢磨公式怎么推导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研究超弦理论。
你坐在教室角落里,翻着厚得吓人的原文书,笔记整整齐齐,字迹工整。
你记笔记从来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对,知识体系完整。
我当时听你这么说的时候,觉得天方夜谭,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比你更装,更傻逼的存在。
但我错了——你是真的觉得,知识就该完整。
你擅长几乎所有理科,数学、物理、编程,简直是顺手拈来。
你成绩单上最常见的不是A,而是A plus。
而且你语言天赋也好到变态。
你最早跟我讲你会法语,我还不以为意,结果你有好几次跟我们隔壁法语班的老师聊得飞起。
更可恨的是,你连西语和德语都会,你老是喜欢在我耳边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真的讨厌,我又记不住,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学的?”
你说:“看几本书就会了。”
… …真的很想打你。
可惜,我打不过你。
你体育也好,打架的时候沉着冷静,拳拳到肉。
我们有一次深夜在dt的街边散步,遇到了几个流浪汉惹事,你把我拽到身后,三招两式把那群人制服了。
我当时被你吓傻了。
你转头看着我,说:“别怕。”
是啊,那时候的我也以为,你的这些招式只会对着别人。
哇,等一下,我是不是写了点暗示意味极强的话?
放心,在这封信里,我只会写你的好。
还有什么呢?
哦对,你很有耐心。
那是我必须承认的。
你教我编程的时候,一遍一遍讲,手把手地讲。
虽然你嘴很毒,讲到第五遍的时候总是会说:“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但你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过我。
我记得你把我写错的代码用红色标注,在旁边打一堆注释。
你甚至会把程序打印出来,每个关键点都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记。
然后最后写一句:“这么看挺像圣诞树的。”
那天我气得整整两个小时没理你,你还问我学会了吗。
… …你到底图什么?
我到现在都不懂。
在你眼里,我应该是蠢得无可救药的那类人吧。
又写错话了,哈哈。
嗯,那个你做饭也不错。
尽管你吃得很挑。
你不吃香菜,不吃辣,讨厌豆腐乳,讨厌鱼,讨厌一切有“奇怪味道”的东西。
但你知道我喜欢吃辣,你会特意多做一份菜,然后假装嫌弃的和我说:“你自己吃。”
你总是这样,嘴硬。
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
你会在我睡着时轻轻关掉灯,把手机静音放到我枕边。
你会在我不想吃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带一份蛋糕,告诉我这是吃药的奖励。
你总说我幼稚,说我没长大,说我太感情用事。
可我觉得你其实心比我还软。
… …我们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
应该是有很多很多的。
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努力去寻找,可是脑子里只剩下争吵、沉默、眼泪、血腥味。
还有你那句:“江洵,我累了。”
是啊,你累了。
时至今日,我也累了。
我们两个之间,总是一个人在崩溃,另一个人冷静得可怕。
你知道吗沈砚辞,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一堵墙,一堵我永远撞不穿的墙。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想,是不是我再用点力,就能让你回应我一次。
哪怕只是一句真心话,哪怕你说你讨厌我,我也会觉得比那种沉默更像爱一点。
你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性,那么克制。
像个完美无瑕的人。
可惜我从来不是。
我在你身边像个疯子,一边恨你不回应我,一边又拼命想黏着你。
你在我最情绪化的时候选择远离,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选择安静。
我讨厌你。
真的讨厌你。
你太聪明,太成熟,太会掌控一切。
你太擅长做一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伴侣。
可我不是你的项目,我不是你要修复的bug,不是你代码里要优化的哪一段逻辑。
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坦白一点,混乱一点,真诚一点的那种爱。
不是我给你空间,不是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不是我会等你想通的这种爱。
你说你不是有意的,你说你只是不会表达。
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我都想哭。
因为你明明在别人面前很会表达。
你可以在会议上说服一个投资人,在学术辩论上把教授堵得哑口无言,在项目展示上滔滔不绝。
你只是对我不说话。
你只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关上门,留下我一个人崩溃。
… …
唉。
我又开始了。
对不起。
明明这是一封介绍信。
是要写你有多好,是要让别人了解你,是要让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平静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值得相处的人”。
... ...
我写不下去了。
这大概就是我能写出的全部了。
沈砚辞。
一个聪明,骄傲,寡言,优秀的人。
但你确实有那么一点好。
一点点。
——江洵】
别墅的客厅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沈砚辞坐在中间,他低头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迹,眼中没有情绪起伏,只是静静地读着,像是在翻阅一张打印的成绩单,语气平稳如常。
他没有加重语调,也没有刻意放缓。
即使念到某些看似“动情”的段落,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温和的笑意。
是那种不动声色、不带怜悯、不含挑衅的笑。
像一口井,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什么也没有。
【我靠,沈砚辞这么牛????】
【什么叫对着外人?沈砚辞打我女神???】
【他在笑… …沈砚辞居然在笑… …】
【我懂江洵,这也太难过了】
【女神掏心掏肺,他看完只是点头微笑... ...】
【那说不定就是因为江洵和沈砚辞谈过,然后江洵把人家折磨成这样的呗】
【那我问你,昨晚的直播你看了没,明明就是沈砚辞把人弄到综艺里来的,他图什么啊】
【从头到尾一个情绪都没有的人,才最让人害怕】
【沈砚辞是不是已经对江洵无感了?】
【他俩真的是谈过吗?】
【我甚至开始替女神难受了】
沈砚辞抬头看向江洵,唇边的笑还在,只不过那种笑已经无法分辨是温柔,还是礼貌,又或者是某种习惯。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低缓,平静:
“你刚才说,不让我看你写的信。”
“可你没有拿走,是希望我读吧?”
“期待我读完的反应?”
“那我就满足你。”
一字一句,语调平和得过分。
江洵那一刻像是被人从胸口生生捅了一刀,他眼睛睁得极大,脸上先是一片僵硬,然后慢慢浮现出笑意。
那不是高兴的笑,而是一种愤怒压过了羞耻,讥讽压过了难过的笑。
“是的。”
他弯了弯嘴角,嗓音像是磨在碎玻璃上。
“沈砚辞,对,我就是想让你读,想看你读完之后的情绪。”
“我就是这么卑劣,企图用这么一点点手段,让你感到哪怕一秒钟的愧疚。”
他站起来,手指轻轻颤着,可情绪却诡异地稳定了。
“现在看来… …”江洵抬起眼,“这没有什么效果。”
那一刻,他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就像长期心理干预后,他终于学会了从绝望中抽身而退。
他又笑了,笑得非常轻,非常温柔:
“算了。原来我还以为你多少… …不过,你也不是这种人。”
【… …我靠我有点害怕女神】
【我怎么感觉他要哭了】
【江洵这个时候的稳定真的不正常】
【信里写的药物干预,然后现在江洵又情绪抑制,这反应真的很糟糕】
【沈砚辞你说点什么啊……】
【好想抱抱江洵】
江洵转身,步子很轻,像踩在一层薄冰上。
他走向厨房,拿出一瓶冰伏特加,拧开,倒了一小杯 shot。
顾瑶连忙站起身,快步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江洵… …”她的声音是担忧的,带着一丝颤。
江洵转身,反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没事的,瑶瑶。你别担心。”
他喝掉那杯酒,像在吞下一个十年旧梦。
接着江洵又倒了一大杯,用一个沉沉的玻璃杯,灌满到八分。
然后他端着那杯酒,缓缓地走回客厅,停在沈砚辞面前。
没有一句废话。
他将那杯冰冷的伏特加,从沈砚辞头顶开始,一整杯,慢慢倒了下去。
酒水沿着他额角、发梢、脖颈缓缓滑落,浸透他的白衬衫。
沈砚辞依旧没有动。
他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视线平稳,甚至... ...带着一点点怜悯的意味。
江洵低头看着他,笑得很甜:
“好了,现在你全身上下都有我的味道。”
“你也可以回忆一下了。”
然后江洵就站在那,像是在等一句怒骂,或者是一声质问,又或者是一个失控的情绪回馈。
可沈砚辞只是用手指抹掉唇上的酒水,轻声说:
“谢谢你。”
倒也不意外。
江洵将空杯往茶几上一搁,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笑着问林皓:“林老师,接下来你准备读吗?”
【… …这谁能想得到是女神先动手的】
【我以为他要打架来着的】
【沈砚辞是真的一个表情没变…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沈砚辞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导演组… …你们这是在拍恋综吗???】
【我要是碰到沈砚辞这样的,我也得疯。】
林子墨眯了眯眼,原本靠着沙发的一只手撑住膝盖,往前探了探,然后笑眯眯地看向沈砚辞:“所以你觉得你写的那封介绍信… …怎么样?”
她眼神里带着锋利的探针,话却说得轻巧。
“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沈砚辞拿过在一旁的纸巾擦掉在脸上的液体,动作一丝不乱,依旧温温吞吞地笑着:“你觉得小,那就是小了吧。”
林皓站了起来,盯了沈砚辞一眼,低声说:“我出去透口气。”
宋越也扶了扶额角,跟着站起:“抱歉,失陪一下。”
顾瑶皱着眉,重新坐回沙发,眼睛始终盯着江洵,像是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做出些什么。
可江洵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对大家说:“放松一点。别因为我和沈砚辞影响你们心情。”
【女神… …你过得啥苦日子啊】
【笑死我了,格局太小】
【林皓和宋越的反应太真实了,谁受得了这个场】
【顾瑶抱他我哭死】
【这个节目还能继续录吗?】
【或许就是江洵的错呢,感觉还有东西没写】
那杯酒泼下去的时候,好像是江洵最后的一点情绪,也是他最后给沈砚辞的机会。
沈砚辞没说话,也没闪躲。
于是,江洵知道了。
所有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