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砚辞:

傻逼。

混蛋。

神经病。

… …这是我在写这封信之前最先想到的三个词。

写下来的时候,我心情特别畅快。

你看,多直接,多贴切。

我原本打算通篇都这么写,就像一场积压已久的复仇,把你从头到脚骂一遍,从你的学历骂到你走路的姿势,从你挑食骂到你冷战时的那副德行。

骂你自以为是、骂你高高在上、骂你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还觉得自己很讲理。

然后写一些你祖宗都不认识的脏话,把你在纸上钉成一个恶人样本,烧成灰都能留下味道。

但是我后悔了。

倒也不是良心发现,只是我突然觉得,太浪费时间了。

就像以前我们吵架那样,我气得不行,结果你只是叹口气,揉揉太阳穴,说:“又开始了。”

你的那副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眼皮微微垂着,嘴角紧紧抿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仿佛你永远不会被激怒。

所以我想,换个写法。

写点… …不一样的。

写点你的“好”。

听上去有点反常对吧?

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但我真的是从头来了一遍,耐着性子,像小学生写检讨一样,断断续续重写了一个版本。

… …当然,写得很吃力。

吃药之后,我的记忆变得稀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装了一个橡皮,一点一点把那些回忆擦掉。

那我就从头说起。

沈砚辞,男,多伦多大学工程科学专业毕业,后进入麻省理工学院读硕士。

听上去很唬人吧?

确实唬人。

高中的时候你就这样了,别人还在琢磨公式怎么推导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研究超弦理论。

你坐在教室角落里,翻着厚得吓人的原文书,笔记整整齐齐,字迹工整。

你记笔记从来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对,知识体系完整。

我当时听你这么说的时候,觉得天方夜谭,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比你更装,更傻逼的存在。

但我错了——你是真的觉得,知识就该完整。

你擅长几乎所有理科,数学、物理、编程,简直是顺手拈来。

你成绩单上最常见的不是A,而是A plus。

而且你语言天赋也好到变态。

你最早跟我讲你会法语,我还不以为意,结果你有好几次跟我们隔壁法语班的老师聊得飞起。

更可恨的是,你连西语和德语都会,你老是喜欢在我耳边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真的讨厌,我又记不住,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学的?”

你说:“看几本书就会了。”

… …真的很想打你。

可惜,我打不过你。

你体育也好,打架的时候沉着冷静,拳拳到肉。

我们有一次深夜在dt的街边散步,遇到了几个流浪汉惹事,你把我拽到身后,三招两式把那群人制服了。

我当时被你吓傻了。

你转头看着我,说:“别怕。”

是啊,那时候的我也以为,你的这些招式只会对着别人。

哇,等一下,我是不是写了点暗示意味极强的话?

放心,在这封信里,我只会写你的好。

还有什么呢?

哦对,你很有耐心。

那是我必须承认的。

你教我编程的时候,一遍一遍讲,手把手地讲。

虽然你嘴很毒,讲到第五遍的时候总是会说:“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但你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过我。

我记得你把我写错的代码用红色标注,在旁边打一堆注释。

你甚至会把程序打印出来,每个关键点都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记。

然后最后写一句:“这么看挺像圣诞树的。”

那天我气得整整两个小时没理你,你还问我学会了吗。

… …你到底图什么?

我到现在都不懂。

在你眼里,我应该是蠢得无可救药的那类人吧。

又写错话了,哈哈。

嗯,那个你做饭也不错。

尽管你吃得很挑。

你不吃香菜,不吃辣,讨厌豆腐乳,讨厌鱼,讨厌一切有“奇怪味道”的东西。

但你知道我喜欢吃辣,你会特意多做一份菜,然后假装嫌弃的和我说:“你自己吃。”

你总是这样,嘴硬。

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

你会在我睡着时轻轻关掉灯,把手机静音放到我枕边。

你会在我不想吃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带一份蛋糕,告诉我这是吃药的奖励。

你总说我幼稚,说我没长大,说我太感情用事。

可我觉得你其实心比我还软。

… …我们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

应该是有很多很多的。

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努力去寻找,可是脑子里只剩下争吵、沉默、眼泪、血腥味。

还有你那句:“江洵,我累了。”

是啊,你累了。

时至今日,我也累了。

我们两个之间,总是一个人在崩溃,另一个人冷静得可怕。

你知道吗沈砚辞,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一堵墙,一堵我永远撞不穿的墙。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想,是不是我再用点力,就能让你回应我一次。

哪怕只是一句真心话,哪怕你说你讨厌我,我也会觉得比那种沉默更像爱一点。

你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性,那么克制。

像个完美无瑕的人。

可惜我从来不是。

我在你身边像个疯子,一边恨你不回应我,一边又拼命想黏着你。

你在我最情绪化的时候选择远离,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选择安静。

我讨厌你。

真的讨厌你。

你太聪明,太成熟,太会掌控一切。

你太擅长做一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伴侣。

可我不是你的项目,我不是你要修复的bug,不是你代码里要优化的哪一段逻辑。

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坦白一点,混乱一点,真诚一点的那种爱。

不是我给你空间,不是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不是我会等你想通的这种爱。

你说你不是有意的,你说你只是不会表达。

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我都想哭。

因为你明明在别人面前很会表达。

你可以在会议上说服一个投资人,在学术辩论上把教授堵得哑口无言,在项目展示上滔滔不绝。

你只是对我不说话。

你只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关上门,留下我一个人崩溃。

… …

唉。

我又开始了。

对不起。

明明这是一封介绍信。

是要写你有多好,是要让别人了解你,是要让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平静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值得相处的人”。

... ...

我写不下去了。

这大概就是我能写出的全部了。

沈砚辞。

一个聪明,骄傲,寡言,优秀的人。

但你确实有那么一点好。

一点点。

——江洵】

别墅的客厅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沈砚辞坐在中间,他低头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迹,眼中没有情绪起伏,只是静静地读着,像是在翻阅一张打印的成绩单,语气平稳如常。

他没有加重语调,也没有刻意放缓。

即使念到某些看似“动情”的段落,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温和的笑意。

是那种不动声色、不带怜悯、不含挑衅的笑。

像一口井,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什么也没有。

【我靠,沈砚辞这么牛????】

【什么叫对着外人?沈砚辞打我女神???】

【他在笑… …沈砚辞居然在笑… …】

【我懂江洵,这也太难过了】

【女神掏心掏肺,他看完只是点头微笑... ...】

【那说不定就是因为江洵和沈砚辞谈过,然后江洵把人家折磨成这样的呗】

【那我问你,昨晚的直播你看了没,明明就是沈砚辞把人弄到综艺里来的,他图什么啊】

【从头到尾一个情绪都没有的人,才最让人害怕】

【沈砚辞是不是已经对江洵无感了?】

【他俩真的是谈过吗?】

【我甚至开始替女神难受了】

沈砚辞抬头看向江洵,唇边的笑还在,只不过那种笑已经无法分辨是温柔,还是礼貌,又或者是某种习惯。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低缓,平静:

“你刚才说,不让我看你写的信。”

“可你没有拿走,是希望我读吧?”

“期待我读完的反应?”

“那我就满足你。”

一字一句,语调平和得过分。

江洵那一刻像是被人从胸口生生捅了一刀,他眼睛睁得极大,脸上先是一片僵硬,然后慢慢浮现出笑意。

那不是高兴的笑,而是一种愤怒压过了羞耻,讥讽压过了难过的笑。

“是的。”

他弯了弯嘴角,嗓音像是磨在碎玻璃上。

“沈砚辞,对,我就是想让你读,想看你读完之后的情绪。”

“我就是这么卑劣,企图用这么一点点手段,让你感到哪怕一秒钟的愧疚。”

他站起来,手指轻轻颤着,可情绪却诡异地稳定了。

“现在看来… …”江洵抬起眼,“这没有什么效果。”

那一刻,他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就像长期心理干预后,他终于学会了从绝望中抽身而退。

他又笑了,笑得非常轻,非常温柔:

“算了。原来我还以为你多少… …不过,你也不是这种人。”

【… …我靠我有点害怕女神】

【我怎么感觉他要哭了】

【江洵这个时候的稳定真的不正常】

【信里写的药物干预,然后现在江洵又情绪抑制,这反应真的很糟糕】

【沈砚辞你说点什么啊……】

【好想抱抱江洵】

江洵转身,步子很轻,像踩在一层薄冰上。

他走向厨房,拿出一瓶冰伏特加,拧开,倒了一小杯 shot。

顾瑶连忙站起身,快步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江洵… …”她的声音是担忧的,带着一丝颤。

江洵转身,反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没事的,瑶瑶。你别担心。”

他喝掉那杯酒,像在吞下一个十年旧梦。

接着江洵又倒了一大杯,用一个沉沉的玻璃杯,灌满到八分。

然后他端着那杯酒,缓缓地走回客厅,停在沈砚辞面前。

没有一句废话。

他将那杯冰冷的伏特加,从沈砚辞头顶开始,一整杯,慢慢倒了下去。

酒水沿着他额角、发梢、脖颈缓缓滑落,浸透他的白衬衫。

沈砚辞依旧没有动。

他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视线平稳,甚至... ...带着一点点怜悯的意味。

江洵低头看着他,笑得很甜:

“好了,现在你全身上下都有我的味道。”

“你也可以回忆一下了。”

然后江洵就站在那,像是在等一句怒骂,或者是一声质问,又或者是一个失控的情绪回馈。

可沈砚辞只是用手指抹掉唇上的酒水,轻声说:

“谢谢你。”

倒也不意外。

江洵将空杯往茶几上一搁,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笑着问林皓:“林老师,接下来你准备读吗?”

【… …这谁能想得到是女神先动手的】

【我以为他要打架来着的】

【沈砚辞是真的一个表情没变…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沈砚辞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导演组… …你们这是在拍恋综吗???】

【我要是碰到沈砚辞这样的,我也得疯。】

林子墨眯了眯眼,原本靠着沙发的一只手撑住膝盖,往前探了探,然后笑眯眯地看向沈砚辞:“所以你觉得你写的那封介绍信… …怎么样?”

她眼神里带着锋利的探针,话却说得轻巧。

“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沈砚辞拿过在一旁的纸巾擦掉在脸上的液体,动作一丝不乱,依旧温温吞吞地笑着:“你觉得小,那就是小了吧。”

林皓站了起来,盯了沈砚辞一眼,低声说:“我出去透口气。”

宋越也扶了扶额角,跟着站起:“抱歉,失陪一下。”

顾瑶皱着眉,重新坐回沙发,眼睛始终盯着江洵,像是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做出些什么。

可江洵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对大家说:“放松一点。别因为我和沈砚辞影响你们心情。”

【女神… …你过得啥苦日子啊】

【笑死我了,格局太小】

【林皓和宋越的反应太真实了,谁受得了这个场】

【顾瑶抱他我哭死】

【这个节目还能继续录吗?】

【或许就是江洵的错呢,感觉还有东西没写】

那杯酒泼下去的时候,好像是江洵最后的一点情绪,也是他最后给沈砚辞的机会。

沈砚辞没说话,也没闪躲。

于是,江洵知道了。

所有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