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远。”崔彦的声音响起,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安抚般的韵律。他没有坐,只是站在桌边,双手优雅地负在身后,微微侧身打量着角落里的囚徒。“起来吧,本官有些话,要问问你。”

角落里的陆远明显哆嗦了一下,像是突然被针刺到。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先是茫然无焦点地四处游移,最终才带着惊惧落在崔彦那身代表权势的绛色官服上。他笨拙而惶恐地挪动身体,手脚并用地从阴冷湿滑的地上爬起来,动作间显出一种被生活压垮的酸疼僵直。站定后,他依旧微微佝偻着背,肩膀下意识地内扣着,整个人缩得如同寒冬里的鹌鹑,眼神低垂,死死盯着自己露在破旧草鞋外的、沾满泥污的脚趾,似乎想把自己的存在压缩到最小。

“县…县尉大人…”声音是哑的,带着过度惊惧后特有的、像砂纸摩擦木头般的干涩和颤抖,“小的…小的冤枉啊…小人就是个本分的盐贩子…那…那人真不是小人杀的…”

崔彦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那温和的笑容里渗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猫逗弄爪下老鼠般的玩味。他悠然踱步到榆木方桌旁,目光从容扫过桌上摆放的数件物品——那是一个早已准备停当的“铁证”刑台。

他拿起第一件:一柄半尺长的解腕尖刀。刀刃薄而锋利,闪着一种浸过血的、冰冷腻滑的青光。刀柄是简陋的硬木,上面清晰地带着凌乱细小的沟壑划痕,那是汗水和盐分长期侵蚀留下的痕迹,是盐贩子们手上最常见的苦力印记。

“认得它吗?”崔彦的声音里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循循善诱的和气。他掂了掂手中的尖刀,光滑的刀面反射油灯微弱摇曳的火苗,在陆远惊惧的脸上投下一道游移不定的寒光。

陆远猛地一颤,目光触及那刀光,脖子像受惊的蛇一样缩了缩,眼睛瞪大,忙不迭地摇头,带着哭腔:“不…不认得…大人!这刀…不是我的!”

崔彦未置可否,只将刀轻轻放下,拿起旁边一个褪色的靛蓝粗布包袱,当众解开。里面抖落出的,是一件揉得皱巴巴、沾满大片黑褐色污迹的灰色短褂。那污迹浓重发暗,早已干涸板结,却依然散发出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铁锈与腐朽混杂的血腥气,瞬间在封闭的牢房内弥漫开来,如同沉甸甸的鬼手扼住了人的咽喉。

“这件呢?”崔彦依旧温和地问。

陆远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瞬间被那血腥气抽走,两条腿难以自制地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他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崔彦将血衣也放回原处,最后拿起第三件东西。那是一个普通的本册,封皮略旧,内里墨迹清晰。他慢条斯理地翻开其中一页,动作如同欣赏一幅雅致的水墨,对着上面的名字轻轻一点。

“昨日下午,申时二刻,”崔彦的声音依旧平稳,每一个字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击在周遭的死寂上,“万安桥往西三里地,那个不起眼的旧土地庙旁边。有人在那里见过你,陆远。就在刘三(即死去的盐贩)被害的现场附近。”

他“啪”的一声合上册子,声音不高,却震得角落里的陆远一个趔趄。崔彦目光如炬,牢牢锁定陆远那布满惊惶与绝望的脸,唇边的那抹笑意,此刻竟有了一丝掌控生杀予夺的冰冷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