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抬起左手,宽大的玄色袖袍滑落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捏着一枚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枚玉佩。

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玉佩的样式却有些奇特,并非时下流行的龙凤祥瑞,而是极为简约流畅的几何线条,构成一个极其抽象的弯月形状。月牙的尖端,用极其精湛的微雕技艺,刻着一个极小的“月”字,几乎肉眼难辨。玉佩的边缘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显然是被人长期摩挲所致。

萧景珩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这枚奇特的玉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弯抽象的月牙轮廓。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时光的冰凉感。

“胡欣月……”低沉的声音从他唇间溢出,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过冰冷的磐石。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那枚小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玉佩紧紧攥入掌心,冰冷的玉质硌着掌纹。

“落梅院……最偏的地方?”他抬眼,目光投向胡府西侧那片荒芜的方向,幽深的眸底,翻涌的暗流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方才那惊鸿一瞥的苍白小脸,那双写满惊惶却清澈得惊人的眼睛,还有此刻手中这枚来自异世的玉佩……无数碎片在脑中碰撞、组合。

“继续查。”萧景珩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一切。事无巨细。”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危险,“尤其留意……张氏和胡玉颜。”

“是!”侍卫躬身领命,身影一晃,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池畔,只剩下萧景珩一人。他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阳光穿过柳枝,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再次摊开手掌,凝视着那枚静静躺在掌心的弯月玉佩。玉佩温润的光泽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落梅院。胡欣月。

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枚微凉的玉佩重新紧紧握住。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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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落梅院里,日子像一潭死水,缓慢而凝滞地流淌。胡欣月彻底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失心疯”的影子。除了每日送来的、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饭菜,她几乎足不出户。送饭的婆子每次都是将食盒重重地往门口一放,骂骂咧咧几句“晦气”、“赔钱货”,便匆匆离开,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上霉运。胡欣月从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取回食盒,吃完那点仅能维持生存的食物,然后便长久地坐在那张缺角的桌子前。

桌面上,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几块从墙角刮下来的、带着霉斑的墙皮(主要成分是石灰),几块从废弃小厨房灶膛里偷偷扒出来的、黑乎乎的炭块,还有一小包用破旧手帕小心翼翼包起来的、泛黄的粉末——那是她从花园角落废弃的茅厕附近找到的硝土,经过简陋的溶解、过滤、蒸发结晶,得到的粗制火硝(硝酸钾)。

这些在现代化学实验室里寻常无比的物质,此刻在胡欣月眼中,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她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她小心翼翼地用捡来的碎瓷片研磨着炭块和硝石,将它们按记忆中最原始的黑火药比例混合。指尖因为长期接触这些粗糙的物质而变得红肿、破皮,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些不起眼的粉末上。每一次研磨,每一次混合,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是在绝望的泥沼中奋力挖掘着通向生路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