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嗅觉的残酷刺激,终于将我从无意识的深渊里拽出来少许。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嘶哑、不似人声的呜咽。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肺腑,带来一种窒息的疼痛。头也重得像灌了铅,后脑勺靠近脖颈的那一片,一跳一跳地胀痛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是那记沉重耳光的余韵,还有凝固的黏腻感紧贴在皮肤上。

我吃力地转动眼珠。

身下不是那张硬得硌死人的破板床。是一层薄薄的、不知铺了多少年的劣质草席,粗糙地垫在凹凸不平、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席子底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土粒,硌着骨头,透着一股钻心的凉意。没有被子,只有一条薄得像纸、硬得像木板的破布单子,胡乱盖在我身上,散发着一股混合汗馊和消毒(或许是某种刺鼻廉价草木灰水?)的怪味。

这是一个窄小到几乎不能转身的斗室。四面糊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被油烟熏得黑黄油亮的废纸的土墙,低矮得几乎压到头顶。唯一能看清的墙上,在靠近油灯昏暗光晕的边缘,涂抹着几个极其拙劣、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的暗红色大字:怡芳苑。

每一个字的笔画都像是用粗糙的石头或瓦片草草刻上去的,刻痕凌乱又深刻,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粗野赤裸的恶意。那暗红色透着陈年的、难以言喻的腥污感,像凝固的血,又像是某种廉价赭石胡乱兑了水。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折磨,比意识深处浮起的、关于那张卖身契的记忆更加直观地碾压过来。恶心感排山倒海地涌上喉咙。我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稍微一动,头又是一阵令人晕眩的剧痛,眼前发黑。额角被什么东西粘住的皮肤更是拉扯般的疼痛。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开锁声刺耳地响起。门板被推开了一条缝,只容一个人侧身挤进来。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端着个缺口破碗,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又飞快地反身,用背把门顶回原位。

是个比我看起来还小一些的女孩。一头枯黄稀疏的头发,随意地用根草绳扎在脑后。脸色黄中带青,瘦得两颊都凹陷进去,显得眼睛特别大,也特别空洞。她身上的衣裤粗陋破旧,沾着些可疑的污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长久营养不良和过度疲惫的气息。她端着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带着些可疑浮沫的水。

“新……新来的?”她的声音低哑干涩,怯生生的,带着一种长期被打压后的麻木和习惯性的恐惧,眼睛快速地扫了我一下,又立刻垂下去盯着地面,“红……红姨让……给你口水喝。”

她把破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脚边坑洼不平的地上,溅出几滴浑浊的水。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叫……玉兰。”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又补充了一句,头垂得更低了,像只随时准备钻进地缝里的小老鼠。

我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谢谢……”声音嘶哑得厉害。

玉兰没回应我的道谢,只是飞快地抬起眼皮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掺杂着麻木、恐惧,还有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奇怪的、仿佛是在死水里投进一颗小石子般的波澜?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嘴唇,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