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露在袖子外的一截细瘦手腕,上面有青紫交叠的掐痕,还有明显被什么东西抽打留下的红肿鞭痕。
这怡芳苑的规矩,不用任何人多言一个字,已经残酷地写在了玉兰身上,写在这昏暗肮脏的斗室里,写在那刻在墙上的、鬼爪般的“怡芳苑”三个血字上。我的心沉得更深,冰凉一片。那点被抽晕前爆发出来的绝望怒意,似乎也被这无处不在的窒息感碾灭了。只剩下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伸手想去够那只破碗。手一动,手腕上钻心的疼骤然尖锐起来。
“嘶——”
我倒抽一口凉气。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袖子滑落了一截,露出了腕部那令人心惊的伤——一圈深紫色的淤血勒痕,深深嵌在皮肉里!皮肤表面已经破损,蹭掉了皮,渗出了点点血丝。指骨处的皮肉更是红肿得厉害,边缘高高鼓起。不用猜,这是昨晚被那个打手像拎小鸡一样捏住时留下的杰作。那铁钳般的力量,根本不在意是否会捏断我的骨头。十根手指的指甲也全部崩裂开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污和泥土混合的脏东西,那是“爹”脸上的——其中两根指甲裂得厉害,稍稍弯曲就是一阵刺骨的疼。
头更晕了。我放弃了拿碗,颓然地靠回冰冷的墙面。
“她们……都是这样?”我哑着嗓子,目光扫过玉兰手腕和身上那些遮不住的伤痕,又落回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腕。
玉兰缩了缩手,把那破碗往我脚边又推近了一点点。她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带着一种认命的灰败:“红姨……打人狠……也……也要接……客人……”她说“客人”两个字时,牙齿都在微微打颤,“你……你抓破了张麻子的脸……红姨气疯了……晚上……晚上王把头那伙拉纤脚力……要来……”她没再说下去,只抬起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掩藏不住的恐惧和一点隐约的……绝望的提醒?
我心口狠狠一窒。王把头?码头那些最底层的苦力头子之一?拉纤脚的?那群人……谁不知道?力气大得吓人,也粗野得吓人。常年搬运重物,憋着一肚子戾气下不来,是这暗娼寮子里最凶蛮、最难缠也最令人恐惧的嫖客!
胃里空空如也,却因为强烈的恐惧和恶心,开始激烈地翻搅抽痛起来。后脑勺撞墙的地方也跟着突突地跳,嗡嗡的耳鸣又开始出现。我甚至能想象出红姨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此刻会扭曲成怎样恶毒的形状——花了三两银子买来的赔钱货,不但想跑想反抗,还弄脏了她的新镯子!她绝不会让我好过。晚上……把我扔给那些码头苦力?那就是直接把我往火坑里推!不,是往死人坑里推!
不行!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尖叫。绝对不能去!去了就是烂泥塘里无声无息地被撕碎!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可怎么逃?这铜墙铁壁般的院子?门口虎视眈眈的打手?外面那茫茫的陌生的、残酷的世界?一个身无分文、遍体鳞伤、连张路引都没有的年轻女子?出去死得更快?
玉兰看着我的样子,似乎从我的沉默和剧烈变化的呼吸里读懂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