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哟,大嫂今儿气色看着倒比前几日好些了?”她捏着帕子掩着鼻子,仿佛这屋子里有什么不洁的气味,眼神挑剔地扫过空荡荡的桌面和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也是,世子爷心善,虽说是……咳咳,但也吩咐了下人好生照料着。只是这月例银子嘛……府里开支大,柳姑娘那边离不得名贵的药材滋补,大嫂这里……能省则省了,您说是不是?”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嗤笑出声,附和道:“二奶奶说的是呢!咱们柳姑娘可是金贵人儿,哪像有些人,命贱,喝点糙米粥也死不了!”

“就是,占着世子妃的名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另一个丫鬟跟着帮腔,话里话外极尽羞辱。

我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藏在袖中,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她们谈论的、唾骂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所有的愤怒、屈辱,都被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厚厚的冰封住,只待有朝一日,连本带利地爆发出来!

连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也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送饭时,故意将食盒重重地掼在桌上,汤水四溅。或者干脆“忘了”送,让我和小桃饿上整整一天。寒冬腊月,听雪轩的炭火总是最劣等的,烟气呛人,还总是不够份例。小桃去领,常被管事婆子指着鼻子骂回来:“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烧好炭?也不看看自己主子什么身份?晦气东西!滚远点!”

每一次折辱,都像一把钝锈的刀子,在我心口反复地割。每一次,我都死死咬住牙关,将那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咽下去,只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对着冰冷的月光,一遍遍抚摸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却永远无法消除的刀疤,还有小腹深处那道无形的、痛彻心扉的伤痕。

谢凛……柳如烟……谢府上下……你们加诸我身的,我沈青梧,刻骨铭心!

身体的创伤在恶劣的环境中恢复得极其缓慢,深秋的寒气如同跗骨之蛆,钻进骨头缝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轻易地将我击倒。高热像野火燎原,烧得我意识昏沉,浑身骨头如同被拆散了又胡乱拼接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小桃急得团团转,哭肿了眼睛,一次次跑去求见管事,求请大夫,换来的只有管事婆子不耐烦的呵斥和冰冷的闭门羹。

“叫什么叫!一点小风寒就哭天抢地,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妃了?”婆子刻薄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柳姑娘今儿心口又不舒坦了,府里的大夫都围着那边转呢!哪有闲工夫管你们这晦气地方!熬点姜汤灌下去,死不了!”

死不了。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滚烫的耳膜。是啊,在他们眼里,我沈青梧不过是个暂时还不能死的“药引容器”罢了。

意识在滚烫的熔炉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新婚夜,看到了谢凛冰冷嫌恶的眼神,看到了那只盛着我孩儿鲜血的白玉碗……巨大的悲恸和恨意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残破的神智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