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的纸张边缘割着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我妈坐在我对面的一张破旧塑料凳上,背对着我,肩膀瘦削得隔着薄薄的旧毛衣都能看见骨头的形状。她沉默得像一尊石像,只有偶尔无法抑制的、极轻的咳嗽声,才泄露出一丝活气。她咳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跟着痛苦地蜷缩一下,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咳得厉害,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她猛地回过头,那张曾经富态雍容的脸,此刻蜡黄凹陷,眼窝深得吓人,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看什么看?”她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砾磨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哪还有钱看病?林晚,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爸走了,债还在!天塌下来,你也得给我站直了!”

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才有的疯狂和不顾一切。我的心猛地一沉,坠入更深的冰窟。那不仅仅是拒绝,那是斩断所有软弱和依赖的宣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她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喘息声。

我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再睁眼时,我站起身,把那几张冰冷的纸折叠好,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后袋。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粗糙的真实感。“我知道了,妈。”我的声音异常平静,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去想办法。”

走出那片狼藉的废墟,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默的名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这个曾经让我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的名字,此刻竟成了这无边灰暗里唯一微弱的光点。接通电话,陈默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他一贯的温和关切:“晚晚,你还好吗?我听说……家里出事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一连串的问句,像细小的暖流试图融化坚冰。我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在老房子这边。” 挂断电话,我靠在冰凉的、布满灰尘的院墙上,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汲取一点力量。阳光落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老房子临街的院墙有一段低矮的缺口,透过稀疏的冬青枝叶,能隐约看到外面那条狭窄的、堆满建筑垃圾的巷子。我下意识地朝那边瞥了一眼。

只一眼。

时间仿佛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巷子尽头那片残垣断瓦的阴影里,两个熟悉的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苏晴踮着脚尖,双臂热情地环抱着陈默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陈默低着头,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们在接吻。不是安慰,不是礼节,是那种炽热得能点燃空气的、旁若无人的深吻。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苏晴身上那件桃粉色的羊绒开衫,正是我上个月送她的生日礼物。陈默那件深灰色的羽绒服,袖口处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是我上次不小心用画笔刮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痛得我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胃里翻江倒海,比那天在殡仪馆外吐得还要凶猛。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抠进脸颊的皮肉里,才没让那声痛苦的呜咽冲出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