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她的咳声骤然变了调,不再是压抑的闷响,而是一种拉风箱般尖利、破碎的嘶鸣。我冲进她房间,借着窗外惨淡的路灯光,看见她蜷缩在床角,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指关节泛着青白色,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指尖下,一小滩暗红色的、粘稠的血迹在灰白的床单上洇开,像一朵狰狞绽放的毒花。
“妈——!”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那一刻,所有的麻木和空洞都被巨大的恐惧瞬间击碎。我扑过去,手忙脚乱地试图扶她,指尖碰到她枯瘦的手臂,滚烫得像烧红的炭火。
“医…院……”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沫子。
“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使出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她弄下床。她轻得像一把枯柴,却又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跌跌撞撞冲出门,凌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我站在死寂的街头,空荡荡的马路一眼望不到头。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钱!没有钱,哪家医院会收?
手机!我哆嗦着摸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通讯录,苏晴的名字刺眼地跳出来。那些虚伪的眼泪和誓言,连同巷子里那个恶毒的吻,一起涌上心头。胃里一阵翻滚。我狠狠划掉,手指颤抖着往下翻。陈默的名字一闪而过,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猛地夹紧。我闭了闭眼,掠过。
亲戚?那些在我家风光时趋之若鹜的面孔,在父亲跳楼后,早已像躲避瘟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打过去,不是忙音,就是被冷漠地挂断。
手指停在“李叔”的名字上。他是我爸曾经的司机,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父亲风光时,他对我们总是恭敬客气。我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按下了拨号键。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终于接通了。我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浮木,语无伦次地哀求:“李叔!李叔是我!林晚!我妈…我妈她吐血了!很危险!求求你…能不能借我点钱?一点点救好!我以后一定还!双倍还!求你了李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滋滋声。然后,李叔带着浓重鼻音、明显是被吵醒的、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林晚啊?这么晚了…唉,不是叔不帮你,你爸欠了那么多,谁还敢沾手啊?我家也难,孩子学费都发愁…真拿不出钱,你…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无情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像丧钟一样敲打在耳膜上。
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碎纸片,打着旋儿抽打在我身上。母亲靠在我怀里,身体滚烫,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体越来越沉。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环顾着这空寂无人的凌晨街道,远处只有24小时ATM机那点惨白的光,像一个冰冷的、嘲讽的洞穴入口。
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拖着母亲沉重的身体,几乎是半跪着爬行,一步一步挪向那点惨白的光。推开ATM机隔间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劣质清洁剂和金属味道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把母亲小心地放在冰冷的、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墙角,让她靠着。她闭着眼,眉头痛苦地紧锁着,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