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点燃了男人眼中最后一丝克制。他不再犹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水汽，一步就跨到了蔺之兰面前。距离近得蔺之兰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能感觉到他因疼痛和剧烈奔跑而急促起伏的胸膛带起的微弱气流。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硝烟、雨水和血腥的浓烈气息，霸道地侵占了蔺之兰所有的感官。
“嘘——”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再次发出警告，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带着雨水的湿凉和生命的热度，毫无阻隔地喷在她的耳垂和颈侧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那气息烫得惊人，与书店里冰冷的空气形成强烈反差。
他受伤的手臂依旧紧捂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两滴，沉重地砸在书店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惊心。门外，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几声模糊的叫嚷，很快又被滂沱的雨声吞没。
时间仿佛被这浓稠的血腥和紧张的寂静胶着住了。蔺之兰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本诗集仿佛有千斤重。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苍白而极具侵略性的脸，目光却无可避免地落在他捂紧的手臂上。那不断蔓延的暗红色，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缠绕上她的神经。
窗外，雨声依旧滂沱，霓虹在雨幕中扭曲变形。霞飞路的喧嚣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间小小的兰心书屋，成了一个漂浮在风雨和危险边缘的孤岛，只剩下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死寂中无声地轰鸣。一滴温热的血，再次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渗出，沉重地砸落在地板上。
嗒。
一连数日，窗外的雨都未曾真正停歇。天空总是阴沉着脸，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压着，间或飘下细密的雨丝，将整个上海滩浸润得湿漉漉、黏答答。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气，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的重量。
蔺之兰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法文版的《追忆似水年华》译稿。钢笔尖悬在稿纸上空，墨汁在尖端凝聚成一小滴饱满的黑色，却迟迟未能落下。稿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娟秀的字迹，后面是一片令人烦躁的空白。
她的目光落在稿纸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划痕。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回那个雨夜。
破碎的霓虹光影，尖锐的枪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那双近在咫尺、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以及那烫在耳垂上的、带着硝烟和雨水气息的呼吸。记忆的碎片如此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心头。
“别出声。”那嘶哑低沉的命令犹在耳畔。
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这不受欢迎的幻听。钢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一道短促而僵硬的线条，随即又停住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单调地敲打着玻璃，更添几分烦闷。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受伤？追杀他的人又是谁？这些问题如同水底纠缠的水草，一旦浮起，便轻易地缚住了她的心神。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门铃清脆的“叮当”声。不是客人进门的声音，是有人按响了连接楼下书店和二楼她住处的呼唤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