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

油灯下,狭窄的空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箱、捆扎好的棉纱、以及一些看不清形状的金属器械。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吃力地搬动一个沉重的木箱,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是陈秀秀,复旦大学的学生,两个月前,宋时微在一次学生集会后的冲突中,把她从军警的棍棒下捡了回来。那时秀秀满脸是血,眼神却亮得灼人。

“先生,您来了!”秀秀看到她,眼睛一亮,放下箱子,用袖子抹了把汗,“刚清点完,盘尼西林还差十七支才够这批的数。黑市上价格又翻了一倍,还硬是要用大黄鱼结账。另外,苏北那边催得急,伤员……等不了了。”

秀秀习惯叫她“先生”。

在这里,没有宋家小姐,只有这家隐秘药铺的老板,一个沉默寡言、做着些见不得光生意的“时先生”。

宋时微脱下斗篷,露出里面利落的深色裤褂。

她走到一张堆满账册的木桌前,指尖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紧锁。

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方才在车上的柔弱怯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极度疲惫支撑下的冷峻。

“母亲的翡翠耳坠和那个赤金项圈,你明天一早拿去‘当’给老戚。”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价钱按他上次开的,不还价,但要他务必凑齐二十支,三日内必须走‘水路’送出去。”

秀秀猛地抬头:“先生!那是夫人最后后……”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宋时微打断她,语气没有波澜,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去吧,再把上次到的那批磺胺分装一下,小心些,别受潮。”

她转身走到后院,那里看起来堆着更多寻常的草药麻包。

她挪开几个沉重的麻袋,露出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淡淡的霉味和更浓烈的药味从下面涌上来。她端起油灯,一步步走下窄陡的木梯。

地窖里阴冷潮湿。

几只打开的木箱靠墙放着,里面是干草衬垫着的玻璃安瓿瓶,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却足以救命的光芒——盘尼西林。

旁边是几箱磺胺粉和捆扎严实的手术器械。这里存放的,是远比黄金更珍贵的物资,是无数前线战士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希望。

她拿起一支盘尼西林,冰凉的玻璃触感指尖。

外面是醉生梦死的十里洋场,是父亲为她规划好的、作为联姻工具的金丝笼之路。

而在这里,在这隐秘的地下,她撬动着宋家的基石,去哺育另一个崭新的、光明的、却此刻无比脆弱的未来。

脆弱得就像她手心里这支小小的玻璃瓶。

仙乐斯舞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碎金裂玉般倾泻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和酒液混合的奢靡气味。

西装革履的男士与旗袍婀娜的女士们相拥着,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旋转,裙摆开出一朵朵虚幻的花。

宋时微坐在角落的丝绒沙发上,像一尊被精心打扮过的瓷娃娃。

水粉色的蕾丝旗袍,珍珠项链,头发精心烫卷过,脚上又是一双新的高跟鞋,鞋跟细得惊人。

她看着舞池中央,大哥宋梓安正与一位财政部要员的女儿谈笑风生,父亲宋禹亭在不远处与人寒暄,目光偶尔扫过来,带着审视与警告。